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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身经历的一次亲人离世

我亲身经历的一次亲人离世

作者: 机息心远 | 来源:发表于2020-09-09 17:51 被阅读0次

    我回到老家之后,爸爸已经停止用药了。

    我爸73岁。

    他脑梗、心衰、肾衰,就像一颗枯树,老了、朽了,医学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是他亲儿子,我守在他身边,静静地听挂钟“滴答”,看他皱着眉艰难地喘息。

    放弃了。

    这是何等凄凉和悲惨的事啊!

    现在,我只有等待。

    等待什么?

    他就像一个悬崖上的人,双手抓着一条救命绳,他的手已经抓不住了,他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而我们,就蹲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的手一点点朝下滑去,等着他最后跌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睁开眼,在惨白的灯光下静静对我说:“辛远,我没事,你快睡觉吧。”

    “我知道你没事儿。可是,你这次病得挺重的,我得守护着你。等过了这个冬天,我把你接到北京去,好好治一下,用德国的药,找最好的医生……”

    “那得多少钱哪,我可不要啊!”

    我在谈未来。

    已经不可能有未来了。

    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慰父亲,还是父亲在安慰我。

    大夫已经不来了,目前是在等待。

    我的眼睛湿了。

    我不敢让父亲看见我的眼睛湿。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即使病到这种程度,他的大脑依然清清楚楚。

    他永远清醒。

    从这点看,我爸似乎是幸运的。

    “辛远,喊你妹来,给我打一针去痛针。”

    我妹是护士,在县医院上班,这几天请假照顾父亲。妹妹慢慢把药水推进父亲的血管。现在,只剩下这治表不治本的办法了。

    “爸,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生病,药物治疗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精神,精神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我爸不懂这么多,他疲惫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越看越陌生。

    在我记忆中,父亲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的眼神很软,只有我们犯错的时候才变得很严厉。

    现在,那眼睛已经空洞了,直直地盯着屋顶。

    我在想,此时,他的大脑里在想什么?或者,他在看什么?……

    我爸是两天后死的。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信过鬼神。

    当然,假如我深更半夜独身走过一片野外的墓地,我也会害怕,但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跟我信不信鬼神无关。

    我不固执,我不信的理由很简单,我没见过。

    长这么大,有太多太多的人曾经坐在我的面前,绘声绘色地对我讲他们所遇见的鬼怪事件。这些人中,有我压根就不信任的人,有我尊重的人,有少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有德高望重的老人,有我的学生,有我的老师……

    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嘴,除非我亲历。哪怕我听见和看见的是幻觉,我都有可能不否认。

    但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听过和见过。

    而那一次回老家,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使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刻更清晰的认识。

    那一次,我也经历了一件让我得不到解释的事情。因此,我似乎第一次对另一半灵异时空有所察觉。从此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变得消沉。

    我试图找到解释,哪怕是一个牵强的解释,都能把我解救出来。

    但是,我失败了。

    我一直守候在爸爸身边。有一天傍晚,很静,我听见我爸的头上有一种轻微的声音,“嗒…嗒…嗒…”隔一秒钟左右响一下。

    那声音好像滴水的声音,很清脆,很近,细听,又很遥远。

    我爸头朝里躺着,他的头上是一个不大的窗子,中间有窗棂,上面糊着纸,窗户纸上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有的地方出现了破损,有风的时候,会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

    我看了看窗户,没有风,窗户纸一动不动,声音不是那里发出来的。

    窗户外面是房檐,上面挂着一些农具,有钉耙、齿搞、锄头什么的。风大的时候,这些农具会像风铃一样互相碰撞,发出莫名其妙的响声。

    可是,薄薄的窗户纸都没有被风吹动,笨重的农具怎么又会动呢?

    不可思议!

    第二天,又是傍晚,很静,我爸突然对我说:“辛远,你听听是啥声?”

    我又听见了那声音:“嗒…嗒…嗒…”

    我看了一下窗户,依旧没有风的影子。打开窗,外面已经暗下来,农具整整齐齐地挂在房檐上,似乎睡着了。

    我回来又翻遍了我爸头上的衣服和枕巾之类,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发生那种声音。

    后来,那声音从我耳边消失了。

    可我爸还在说:“辛远,是药瓶在响吧?太吵了,快把它拿走。”

    乡下虫子多,是不是虫子钻到了药瓶里,来回爬动发出来的声音?我在我爸头上找药瓶。可是,我根本没看见什么药瓶。

    直到这时候,我还没有太在意。

    天亮以后,我问我妹:“晚上,咱家总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滴水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妹立即压低声音说:“我也听见过。你没回来之前,爸在哪里打点滴,那个声音就跟在哪里,一直在爸的头顶……这次,爸可能够戗了。”

    “啥意思?”我问。

    “那是铁链子,黑白无常来锁魂了……”

    “胡扯。”我说。

    “二哥,你咋不信呢?”

    “第一,那声音跟铁链子一点都不像。第二,这铁链子锁魂之说,明显是人的思维,是人为想象出来的。”

    虽然我根本不信,但是,从那以后,我更关注这个声音了。

    实在找不出这声音的来源,我就暗暗发狠:我再听见它在哪里响,一定冲过去,狠狠踢它一下。这若有若无的声音把我弄得很恼火。

    另外,我还想,假如这声音真是某种灵异,那么我狠狠踢它一下,弄不好还把我爸救了,多活几十年。

    很怪,自从我在心里暗暗发狠之后,竟一次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

    可是,我爸还在说他听见有声音:“辛远,你看看我头顶到底是啥声音?是药瓶吧?拿走,太吵了。”

    我又在我爸头上翻找,还是一无所获。

    我有些愤怒了,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又推开门,在房子外面寻找依旧一无所获。

    我关了手机,回到我爸身边,静静地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墙上的挂表在走,“滴答…滴答…滴答…”

    也许是它的声音顺着墙传到了我爸的耳朵,他听起来很烦?可是,我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和表的声音差得太远了。

    我还是把那个挂表摘下来,把电池取出,然后,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我上了炕,问我爸:“爸,你听见还有那个声音吗?”

    不知道是那个奇怪的声音停止了,还是我爸听见的真是挂表的声音,或者是我爸太累了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再或者是他不想继续折腾我……

    他疲惫地闭着眼,含糊不清地说:“没有了,你快睡吧。”

    后来,据我妹说,她陪我爸的时候,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她还和我爸核对过,她每听见那个声音响一下,就用手指按我爸的胳膊一下。她每次用手指按我爸的胳膊,我爸都使劲地点头。这说明,他们俩听见的是一个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苦思冥想。

    最科学的解释就是我们出现了幻听。可是几个人在不同时间,同时出现幻听的概率有多大呢?这个假设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并且当我心里产生了暴力欲望之后,声音就无影无踪了。

    我不相信那是超自然的声音,是什么锁魂的铁链子。但是,我隐隐有点怀疑:是不是人要死之前,有一些奇特的征兆,只是以前没有被麻木的我们所捕捉到?

    这不是我这个码字人能解决的。

    这一天夜里,我爸一直没说话。

    他一直睡着。

    惨白的灯照着他的脸,也照着我几天几夜没有睡好的憔悴的脸。

    几天来,我一直看着他,我对他的观察极其细致,他的每一点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这一天夜里,我发现他有些异常。

    他的呼吸突然顺畅多了,他的神态也变得有点舒展。

    他静静地躺着,在睡。

    “爸……”我小声说。

    他吃力地睁开眼。

    “你抽烟吗?”

    前两天,他还坚持要抽烟。我管着他,他还没有抽几口就夺下来。可是,现在我问他:“你抽烟吗?”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狠狠一酸,点着一根烟,一根老家里最贵的烟,放进他嘴里。

    他的牙掉了好多颗,少了牙,两腮瘪下去,特别显老。爸爸伸手夹住那根烟,好不容易抽了一口,吸进淡淡的一点烟,就皱皱眉,不抽了。

    他含糊地说了一句:“快睡觉吧。”

    然后,他又睡了过去。

    我在灯光下看着他的脸,我想他再也不可能醒来了。

    我一直轻轻揉他的额头,揉他的胳膊,想减轻他的痛苦。

    后来,我就握着他的手,一直握着,不松开。

    我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脉,脉搏很微弱,时有时无,断断续续。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脉若游丝,现在我懂了,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游丝”。

    我感到了我们对生命的无能。

    我弟弟从后屋走进正屋。我含着泪,悄悄使了个眼色。他明白了,眼泪也涌上眼眶,出去通知族里人去了。

    我微微用力握着父亲干瘦的手。

    我想,他要走了,在他弥留之际,在他在阴阳交界上忽左忽右地挣扎的时候,感觉到最亲的人在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会安详一些,不会那么恐慌,不会那么无助,不会那么悲凉。

    大约半个小时后,族里人都悄悄过来了,他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一声不吭,像幽灵一样进了后屋。

    我爸身边只有我和哥哥。我哥也坐在炕上,我俩一起望着爸爸。

    我爸没有睡,他躺在被窝里,一直呆呆地看着我。

    “给爸穿寿衣吧?”我哥跟我耳语。

    我摇摇头。

    我有几个顾虑:一是我爸太聪明,假如他还有意识,那么他一下就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那是残忍的;二是我此时还对我爸恢复过来还寄予一丝渺渺的希望,而穿上寿衣,就说明他差不多是个死人了,这对我是个巨大的刺激,目前我还接受不了。

    “一会儿不行了再穿,恐怕就来不及了……”我哥眼睛湿湿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此时,我也没有主张,但是我还是流着泪摇头。

    我在固执地等。

    我爸的呼吸越来越慢了。我发现他的眼睛微微地睁着,瞳孔已经迷离。

    我哥无声地哭:“穿吧!”

    我又静静看了我爸好半天,终于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我想,他最后一缕意识,一定能感觉到阳间有一个最亲的人在拉着他,尽管他的脸没有表情,但是他其实在痛苦地挣扎。

    我放开了他。让他就这样走吧。

    松开手之后,他的呼吸明显不一样了,出气长,进气短。

    哥哥把寿衣拿过来,然后,一件一件打开。

    我找来一块白毛巾,蘸着温水给爸爸擦身体。皮肤已经没有多少弹性,松松垮垮,上面有很多皮屑。

    我的动作很轻很轻很轻,即使他清醒着,也不太能感觉到。

    擦完之后,我和我哥一起为我爸穿寿衣,那时眼泪一下喷涌而出。

    爸爸的样子越来越陌生。当我为他穿上深蓝色外罩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嘴张了两下,就不动了。

    我弟弟和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此时,我们姊妹四个一下哭出声来。

    爸爸直直地躺在土炕上,躺在一个艳黄的褥子上,脸面极其安详。那褥子是跟寿衣一起做的。

    他穿那身寿衣一点不古怪,而是显得很潇洒。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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