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相识,已快二十年。每每见到她,仍觉得如上学时一般,彼此并无变化。二十年,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
她有一双细长上斜的眼睛,单眼皮,偶尔因为睡眠会撑出半拉双眼皮。她说,想要割一个永久的双眼皮。而我眼中,她所有的风情,皆来自这一双清冷的眼睛,这眼里流露的轻蔑和不可一世是众人追随她的理由。
她外向、果断、勇敢、特立独行,与我截然不同。这样的性格与大多女子的琐碎、优柔亦是不同,所以她的女性朋友很少,亦常被议论和嫉妒。而我,对这世间的有或无,是与非,大多没有限制和界限,或许,这便是我们能够走过这许多岁月的原因。
她曾独自前往云南,居住半月有余。每日贪睡、闲逛、摄取食物,不顾时间流转。我说,多希望你打包些那里的阳光带回来。她说,多希望能把你打包带过来。
毕业后,她在南方山城工作,独自生活,身边有一男子,偶尔陪伴。我去找她,住在她凌乱简陋的出租房里。她给我生火做饭,任由我随意使用她的物品,吃光她的雪糕,我们在卫生间里用录音机播放音乐,唱歌洗澡,她给我洗衣服,我负责晾晒。她常骑一辆轻小简便的电动车,载着我在山城里闲逛,直至夜到深处。我坐在车后,安全、快乐、并无所求。
那个陪伴她的男子说,我与她认识至今,唯有在你身边,她笑的这样快乐。
某年夏日,她在汽车站与我短信聊天,消磨空白等待的时光,说起想吃肯德基的冰淇淋,我以言语戏弄调笑她,却瞬间从午睡中腾跳起,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赶路和购买的过程。送到她的面前,她面露惊愕。其实自己也不能够明白,是何种的意念和热情,突然燃起,做出与性情完全相背离的事情。至今,这仍然是我做出的最为浪漫的事情。
她要去山寺祈求姻缘,陪她一同前往。准备了一些零钱,赠予在山间往返挑担的山民,是我一直以来的细小习惯,这涓涓细流,只是在训练自己。在大雄宝殿端坐,听僧人持续念经,不知道在念的是什么,只是每每听到都会十分安静。以往时间匆忙,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体悟与感受,这一次总算获得机会,久坐聆听,心里逐渐生出酸楚,这经声里和着清雅的檀香,将情绪催化成泪水,逐一流淌下来,毫无知觉。她坐在旁边,得以瞥见我不为人知的脆弱与羞愧,就这样陪着我,不发一语。
曾想,如果一直心无所属,便彼此生活在一起,如夫妻一般,亦是快活。所以,对逐渐老去这件事,并无警醒和恐惧。
陪她去医院,拿走一个男子在她身体里留下的一丝精血,如同清理他最后的遗物。将昏沉麻木的她送到病房,看着她躺在床上虚弱的呼吸,她一定还是保留着意识的,不然她的身体不会颤抖,不会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碎裂。她自此都要面对着这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惩罚自己,与自己互不原谅。
她不愿孤单,总如飞蛾扑火般寻找陪伴。这种急切与索求,总是换不来长久的安稳,而我是唯一真实的不会改变的存在。所以,在我婚前的聚会上,她喝了许多酒,呕吐不止,痛哭不停,撕扯、怒吼、咒骂。她或许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一个童年的玩伴,陷在幻境里,始终不愿长大。次年,她也逐渐成为别人的妻子,腹中幼儿的母亲。或许是感到疲累,开始想要停留下来。在她的婚礼上,我默默流了泪,像是终于将走散的女孩,送回了家。
现在她成为一个单身母亲,依旧优秀、坚定、独立承担。她说,生活不易,努力修行。她确实长大了,但有一些东西,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我们就这样,互相羡慕,彼此又嫌弃。一起去过不多的地方,看过一些寻常景色,拥有共同的记忆和经历。时间会增加我们的年龄,增加我们的阅历,增加白发和细纹,但并不会增加我们承受痛苦的能力,始终还是会为生活中的每一次动荡和变迁,泪流不止。所以,你若有这样的朋友,珍惜她,请她喝酒,让她成为你的支杖,成为你的包袱,成为你生命重量的一部分,让她参与你的决定,让她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
生有所依,死有所托。也不枉这人间游戏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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