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6年9月3日凌晨三时,37岁的歌德提起行囊,独自钻进了一辆邮车,逃往了意大利。
那时候的歌德在魏玛已经生活了几十年,身居要职。他出逃并非是走投无路,而是发现自己的人生不知不觉被套上了一个齿轮,白天忙于政务,业余创作一些爱情诗,生活把创作热情压榨的干瘪枯竭。
他有朴素的直觉,这样下去不行,因此抛弃了一切,逃到了他心目中的乌托邦——意大利。他在哪里生活了一年零九个月,足迹遍布整个意大利,从城市到农村,喜悦地目睹并描述着岩石的硬度和空气的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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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我独自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了一年,东京也拯救了我。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度过了一段完全真空的生活,没有目标与意义,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大片需要填充的空白。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把时间拉得很长远,把浓度稀释才能过完一天集合体幅画,认真咀嚼每一口食物,认真地把每一个念想变得绵长。我几乎不会日语,大多数的时候面对别人只能微笑点头,无法建立任何感情联系,更无法在人际交往里投入什么热情。说实话,即便会日语,也无法缓解我的孤独。东京是一个人情冷漠的城市,用获得芥川奖的作家,搞笑艺人又吉直树在《火花》里形容的:
“东京这个地方,聚集着从各个地方而来的人们从前在乡下时,从漫画和电视剧里看见的东京,虽然灯火繁华,但人总是冷漠。上京后我才明白,那不是冷漠,而是因为身为外来者的大家都心情紧张,一个个都表现出不要被吃掉的紧张状态,终于成了一个集合体”。
我在东京的生活仿佛在一种看不见的屏障中,无论是都在拥挤的表参道或者涩谷,还是被裹挟在人群中去看花火大会,我始终感觉到人群是幻觉,我在与自己交谈。
被迫的认真与被迫的隔离,把我从之前在被动加速的跑步机上的生活中解救了下来,重新获得了观察和思考的能力。
这几年我很反感的一句话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眼前苟且和诗和远方是一对虚假的对立。我在东京的生活表面是诗和远方,生活在迷人的异域,鸡毛蒜皮消失了,可东京的生活同样存在着无奈的人性,琐碎的沟通,窘迫的算计与虚伪的寒暄。另外网络的发达让远方的概念消失了,我身在异国,却时刻关注着国内的人与事,为我触手而不可及的苦难而感到悲伤。正是这些不美好的细节才构成了生活的全部。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爱读作家的日记和信件——不仅仅是出于某种窥私癖,更是因为那仿佛是一种反向的摄影。作品是艺术家生命的结晶和照片,我通过日记和信件,把那凝固一瞬间的风景在时空上进行扩展,看到了他们完整的艺术生活。所以我也保留了自己日记里那絮叨的呓语和局促的社交,全部摊开来有种全暴露了的快感。
1789年11月4日,歌德在罗马给自己的母亲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将变成一个新人回来。重获新生的歌德,其实并没有变成一个新人,就像在东京度过的一年,并没有把我变成一个新人,我们只是更像自己本来应该成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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