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兽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诉说半生的沧桑，我们都是执着而无悔的一群，以飘零作归宿。

                                                          ——张错

以前我是不信神的，因为信了神就要相信报应。我害怕报应。后来，神果然没有来，但报应先至。

我出生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因为我生下来时头顶长角，四肢生鳞，双手似爪。

听闻那时母亲以为我得了什么罕见的怪病，还在央求惊恐的医生救我。父亲已然别过头去，不想再看我一眼。

怪胎。

怪胎天生就该死。

但是我没死成，后来就变成祸患，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医生叫来警察，把我处理掉也好，当作科研课题也好，都和父母再无关系。因为他们只是社会最底层的渣滓，一点和权利抗衡的资本都没有。

母亲哭着哀求那个看起来略显仁慈的医生，让她喂我一口奶。就是这口奶，酿成了未来所有的罪孽。

我是个怪胎，嗜血是我的本能。在我的嘴唇接触到人类柔软的皮肤时，我抑制不住的贪婪和渴望，榨干了这个生下我的可怜女人。我想，这便是原罪惹的祸。

留在房内的护士被吓得尖叫连连，警察立即冲了进来，看到病床上面色恐惧的干尸，用上了膛的枪对准我的脑袋。

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我竟可以快速的爬动，刚出生的动物怕是都无法如此，然而我是个怪胎。有个警察许是太年轻，让我躲掉了一发子弹，却让护士丧了命。当然，这罪孽最后算到了我的头上。

我逃掉了抓捕，因为我可以肆意的攀爬窗户，通风空洞。

后来的故事便是乏味的辛酸，好再我越长大，和人类长得越像，像是一部快捷的人类进化史。但我嗜血的毛病一直没变。

作为人类的我是正常男人的相貌，再没人知道我小时候的故事。我只吃素，因为我怕一碰到肉就控制不住自己对鲜血的饥渴。

然而，我遇到了她。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她说她可以嗅到我身上不一样的气味。

我迷恋于她的头脑，却也在与她每每周旋过后变得疲乏不堪。我不想暴露我的秘密。

她越来越敏感，问我的问题越来越尖锐，我变得恐慌。

于是我吃了她，把她的骨血融于我的身体里，这样我既不用怕她，也可以安心的和她在一起。她是我作为人类后吃的第一个人。

但我小看了腐化的力量，我时常觉得恶心，仿佛体内属于她的那部分在溃烂，连带着我的部分也被什么病毒侵蚀了。难以呼吸。所有的感官体验都被放大，我变得异常敏感，也更加暴躁。

痛苦，这样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我的皮肤下面空空荡荡，也可能挂着零星的几片烂肉。

我忽然觉得自己勉强支撑着的生活变得一点趣味都没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苦难。

充满罪恶感的人，就算没有人追捕还是会拼命想逃。

我死的时候，孑然一身。

在一舟行船上，大雾弥漫，遥遥地有招魂的铃声，一个白胡子老头端着两杯茶水坐在我的面前。

他笑着给了我一杯。很苦。

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的母亲在哭。”

“你听错了。她已经死去。”

“你可有遗愿？”

“找到那个姑娘。”

“她并不再阴间。”

我缓缓抬头，讪笑。

“从没人给怪物机会。”

“你是怪物？”

“曾经是。”

“业障太深。”

后记：

妄想症并发抑郁症患者X，从未和父母进行交流，通过药剂治疗已逐渐好转，然主治医师因公事调离，患者X病情严重恶化，终在本院自杀。

今晚我想坐到天明，坐到月影消失，坐到星光熄灭，从万籁俱寂一直坐到，人声泛起。看看，白昼到底是怎样，开始发疯······

                                                              ——史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