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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悟传统文化兴时态(45)】——天人合一

【觉悟传统文化兴时态(45)】——天人合一

作者: 兴时态_198812 | 来源:发表于2020-06-08 22:21 被阅读0次

    【觉悟传统文化兴时态(45)】——天人合一

    一、天人相感,阴阳相和

    唐·陈子昂《谏政理书》曰:“天人相感,阴阳相和。”感应,交感相应,指互相受对方影响而发生相应的变化;天人感应,指自然现象可以显示人世灾祥。明宋濂《序》曰:“凡存心养性之理,穷神知化之方,天人感应之机,治忽存亡之候,莫不毕书之。”天人感应思想的文字记载见于《尚书·洪范》,从人身为一小宇宙的观点出发,其学说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

    天人感应主要学派有孔子学说、墨子学说和董氏学说等。董氏学说继承了《公羊传》中的灾异说和吸收了墨子的天罚理念,在其儒学体系的建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理论贡献作用。

    “天人感应”是指人与自然万物同类相通,相互感应。人是自然中的一份子,本来于天地万物为一体,相互溶入生息,只因识神分别之故、渐脱离自然……正如《易经》上所讲,如一个人心性洁静,那么就可以“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宇宙是一个无穷大的天体,它包容了我们已知和未知的各大星系。各星球上的万物,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运动着的和静止的,生长的和衰亡的,都按照自己的规律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向宇宙间发射出各种信息,宇宙是一个充满信息的大千世界。

    人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既对立又统一的小天体。这个小生物体,同样储存有许多信息,这些信息,有属于自己本身的,有属于体外自然界的。由于人体又是一个非常严密的科学的信息感应器,所以有发射信息和接收信息的双重功能。科学实验证实,人体信息是受大天体运行和其他小天体信息影响的。

    古人将大天体对人体这小天体影响总结为“天人感应”,这个理论是古人根据天体运动对人体的影响,天体信息与人体信息之间的关系总结出来的科学理论,是以天地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相比和的关系,天体信息对人体信息有直接和间接影响,人体对天体运动中各种信息感应的科学总结。

    古今中外先贤学者们在研究中发现,宇宙是全息的。宇宙中有的,人身也有,人身中具有的,万物备。即所谓,“万物无情而有性”。宇宙万物,即使是顽石一类的无意识之物,也一样与人通情。因为,它虽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却同样能吸收,施放宇宙的信息能量。宇宙全息论是科学的,它不仅是人体信息研究等学科的理论基础,也是信息预测学这门“未知科学”、“边缘科学”的理论基石。“天人感应”、“宇宙人类合一”的理论是科学理论,而不是封建迷信。

    事物诞生于时间空间方位,就是事物诞生受气的用事日课。这用事日课,就是事物生受气之“命”。它是以天运、地运、人运三者因素密切配合后选择得来的,也是事物诞生后天、地、人信息的总汇。由于日课用了事,在这空间方位便有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小天体在宇宙中诞生。这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小天体存在于宇宙中,不管是生物体或死物体,同样受到宇宙星体运行的信息影响,同样有接收信息和发射信息的双重功能,其外部和内部的信息对人体信息有直接和间接影响,诱导人体发生吉凶祸福。

    由于人在静止和运动中,都受宇宙星体影响,都能接收到宇宙间的这种或那种的信息,即吉或凶的信息;同时也向宇宙间发出这种或那种吉或凶的信息。由于有信息同步或异步作用,形成了人体生命运动过程中吉凶祸福的全过程,这就是一个“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全过程。

    二、文化传承,天人感应

    话说大唐德宗皇帝贞元年间,有个进士复姓独孤,双名遐叔,家住洛阳城东崇贤里中。自幼颖异,十岁便能作文。到十五岁上,经史精通,下笔数千言,不待思索,父亲独孤及官为司封之职。昔年存日,曾与遐叔聘下同县司农白行简女儿娟娟小姐为妻。那娟娟小姐,花容月貌,自不必说;刺绣描花,也是等闲之事。单喜她深通文墨,善赋能诗。若教去应文科,稳稳里是个状元。与遐叔正是一双两好,彼此你知我见,所以成了这头亲事。不意遐叔父母连丧,丈人丈母亦相继弃世,功名未遂,家事日渐零落,童仆也无半个留存。刚刚剩得几间房屋。那白行简的儿子叫做白长吉,是个凶恶势利之徒。见遐叔家道穷了,就要赖他的婚姻,将妹子另配安陵富家。幸得娟娟小姐是个贞烈之女,截发自誓,不肯改节。白长吉强她不过,只得原嫁与遐叔。却是随身衣饰,并无一毫妆装。只有从幼伏侍一个丫鬟翠翘从嫁。白氏过门之后,甘守贫寒,全无半点怨恨。只是晨炊夜绩,以佐遐叔读书。那遐叔一者敬她截发的志节,二者重她秀丽的词华,三者又爱她娇艳的颜色。真个夫妻相得,似水如鱼,白氏亲族中,到也怜遐叔是个未发达的才子,十分尊敬,只有白长吉一味趋炎附热,说妹子是穷骨头,要跟这样饿夫,坏他体面,见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肉内之钉。遐叔虽然贫穷,却又是不肯俯仰人的。因此两下遂绝不相往。时值贞元十五年,朝廷开科取士,传下黄榜,期于三月间诸进士都赴京师殿试,遐叔别了白氏,前往长安。自谓文才,必魁春榜。哪知贡举的官,是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馀庆,本取遐叔卷子第一。岂知策上说着,奉天之难,皆因奸臣卢口窃弄朝权,致使泾原节度使姚令言与太尉朱批,得以激变军心,劫夺府库。可见众君子共佐太平而不足,一小人作乱天下而有余。故人君用舍不可不慎。原来德宗皇帝心性最是猜忌,说他指斥朝廷,讥讪时政,遂将头卷废弃不录。那白氏两个族叔,一个叫做白居易,一个叫做白敏中,文才本在遐叔之下,却皆登了高科。单单只有遐叔一人落第,好生没趣!连夜收拾行李东归。白居易、白敏中知得,齐来饯行,直送到十里长亭而别。遐叔途中愁闷,赋诗一首。诗云:

    童年挟策赴西秦,弱冠无成逐路人。时命不将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尘。

    在路非止一日,回到东都,见了妻子,好生惭愧。终日只在书房里发愤攻书。每想起落第的光景,便凄然泪下。那白氏时时劝解道:“大丈夫功名终有际会,何苦颓折如此!”遐叔谢道:“多感娘子厚意,屡相宽慰。只是家贫如洗,衣食无聊。纵然巴得日后亨通,难救目前愁困,如之奈何?”白氏道:“俗谚有云:十访九空,也好省穷。”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岂无几个门生故旧在要路的?你何不趁此闲时,一去访求?倘或得他资助,则三年诵读之费有所赖矣。”只这句话头,提醒了遐叔,答道:“娘子之言,虽然有理;但我自幼攻书,未尝交接人事;先父的门生故旧,皆不与知。只认得个韦皋,是京兆人,表字仲翔。当初被丈人张之赏逐出,来投先父,举荐他为官,甚是有恩。如今他现做西川节度使。我若去访他,必有所助。只是东都到西川,相隔万里程途,往返便要经年。我去之后,你在家中用度,从何处置?以此抛撇不下。”白氏道:“既有这个相识,便当整备行李,送你西去。家中事体,我自支持。总有缺乏,姑妹妹家,犹可假贷,不必忧虑。”遐叔欢喜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前去。”白氏道:“但是路途跋涉,无人跟随,却怎的好?”遐叔道:“总然有人,也没许多盘费,只索罢了。”遂即拣了吉日,白氏与遐叔收拾了寒暑衣装,带着丫鬟翠翘,亲至开阳门外一并饯送。夫妻正在不舍之际,骤然下起一阵大雨,急奔入路旁一个废寺中去躲避。这寺叫做龙华寺,乃北魏时,广陵王所建,殿宇十分雄壮。阶下栽种名花异果。又有一座钟楼,楼上铜钟,响闻五十里外。后被胡太后移入宫中去了。到唐太宗时,有胡僧另铸一钟在上,却也响得二十余里。到玄宗时,还有五百僧众,香火不绝。后遭安禄山贼党史思明攻陷东都,杀戮僧众,将钟磐毁为兵器,花果伐为樵苏。以此寺遂颓败。遐叔与白氏看了,叹道:“这等一个道场,难道没有发心的重加修造?”因向佛前祈祷,阴空保佑。若得成名时节,誓当捐俸,再整山门。雨霁之后,登途分别。正是:

    蝇头微利驱人去,虎口危途访客来。

    不题白氏归家。且说遐叔在路,晓行夜宿,整整的一个月,来到荆州地面。下了川船,从此一路都是上水。除非大顺风,方使得布帆。风略小些,使要扯着百丈。你道怎么叫做百丈?原来就是纤子。只那川船上的有些不同,用着一寸多宽的毛竹片子,将生漆绞着麻丝接成的,约有一百多丈,为此川中人叫做百丈。在船头立个辘轳,将百丈盘于其上。岸上扯的人,只听船中打鼓为号。遐叔看了,方才记得杜子美有诗道:“百丈内江船。”又道:“打鼓发船何处郎。”却就是这件东西。又走了十余日,才是黄牛峡。那山形生成似头黄牛一般。三四十里外,便远远望见。这峡中的水更溜急,切不能够到。因此上有个俗谚云:“朝见黄牛,暮见黄牛;朝朝暮暮,黄牛如故。”又走了十余日,才是瞿塘峡,这水一发急紧,峡中有座石山,叫做滟液堆。四五月间水涨,这堆止留一些些在水面上,下水的船,一时不及回避,触着这堆,船便粉碎,尤为厉害。遐叔见了这般险路,叹道:“万里投人,尚未知失得如何,却先受许多惊恐!我娘子怎生知道?”原来巴东峡江一连三个:第一是瞿塘峡,第二是广阳峡,第三是巫峡。三峡之中,唯巫峡最长。两岸都是高山峻岭,古木阴森,映蔽江面,止露得中间一线的青天。除非日月正中时分,方有光明透下。数百里内,岸上绝无人烟,惟闻猿声昼夜不断。因此俗谚云: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断客肠。

    这巫峡上就是巫山,有十二个山峰。山上有一座高唐观。相传楚襄王曾在观中夜寝,梦见一个美人愿荐枕席。临别之时,自称是伏羲皇帝的爱女,小字瑶姬,未行而死。今为巫山之神。朝为行云,暮力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那襄王醒后,还想着神女。教大夫宋玉做《高唐赋》一篇,单形容神女十分的艳色。因此,后人立庙山上,叫做巫山神女庙。遐叔在江中遥望庙字,掬水为浆,暗暗的祷告道:“神女既有精灵,能通梦寐。乞为我特托一梦与家中白氏妻子,说我客途无恙,免其思念。遂赋一言相谢,决不敢学宋大夫作此淫亵之语,有汗神灵美名。乞赐仙鉴。”自古道的好:“有其人,则有其神。”既是祷告的许了做诗做赋,也发下这点虔诚,难道托梦的只会行云行雨,再没有别些灵感?少不得后来有个应验。正是:

    祷祈仙梦通闺阁,寄报平安信一缄。

    出了巫峡,再经由巴中、巴西地面,都是大江。不觉又行一个多月,方到成都。城外临着大江,却是濯锦江。你道怎么叫做濯锦江?只因成都造得好锦,朝廷称为“蜀锦”。造锦既成,须要取这江水再加洗濯,能使颜色加倍鲜明,故此叫做濯锦江。唐明皇为避安禄山之乱,曾驻跸于此,改成都为南京。这便是西川节度使开府之处。真个沃野千里,人烟凑集,是一花锦世界。遐叔无心观玩,一径入城,奔到帅府门首,访问韦皋消息。岂知数月前,因为云南边境不靖,统领兵马征剿去了。须待平定之后,方得回府。

    你想那征战之事,可是期得日子定的么?遐叔得了这个消息,惊得进退无措,叹口气道:“常言鸟来投林,人来投主。偏是我遐叔这般命薄!万里而来,却又投人不着。况一路盘缠已尽,这里又无亲识,只有来的路,没有去的路。天那!兀的不是活活坑杀我也!”自古道:古人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帅府门首叹气,旁边忽转过一个道士问道:“君子何叹?”遐叔答道:“我本东都人氏,复姓独孤,双名遐叔。只因下第家贫,远来投谒故人韦仲翔,希他资助。岂知时命不济,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只恐奏捷无期,又难坐守。欲待回去,争奈盘缠已尽,无可图归。使我进退两难,是以长叹。”

    那道士说:“我本道家,专以济人为事,敝观去此不远。君子既在穷途,若不嫌粗茶淡饭,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等待节使回府,也不负远来这次。”

    遐叔再三谢道:“若得如此,却是正好。只是不好打搅!”便随着道士径投观中而去。那道士与遐叔素无半面,知道他是甚底样人,便肯收留在观中去住?假饶这日无人搭救,却不穷途流落,几时归去?岂非是遐叔不遇中之遇?当下遐叔与道士离了节度府前,行不上一二里许,只见苍松翠柏,交植左右,中间龟背大路,显出一座山门,题“碧落观”三个簸箕大的金字。这观乃汉时刘先主为道士李寂盖造的。至唐明皇时,有个得道的叫做徐佐卿。重加修建。果然是一尘不到,神仙境界。遐叔进入观中,瞻礼法像了,道士留入房内,重新叙礼,分宾主而坐。遐叔举目观看这房,收拾得十分清雅。只见壁上挂若一幅诗轴,你道这诗轴是哪个名人的古迹?却就是遐叔的父亲司封独孤及送徐佐卿还蜀之作。诗云:

    羽客笙歌去路催,故人争劝别离杯。苍龙阙下长相忆,白鹤山头更不回。

    原来昔日唐明皇闻得徐佐卿是个有道之士,用安车蒲轮,征聘入朝。佐卿不愿为官,钦赐驰驿还山。满朝公卿大夫,赋诗相赠,皆不如独孤及这首。以此观中相传,珍重不啻拱璧。遐叔看了父亲遗迹,不觉潸然泪下。

    道士道:“君子见了这诗,为何掉泪?”遐叔道:“实不相瞒,因见了先人之笔,故此伤感。”道士闻知遐叔即是独孤及之子,朝夕供待,分外加敬。

    光阴迅速,不觉过了半年。那时韦皋平定云南战乱,重回帅府,遐叔连忙备礼求见。一者称贺他得胜而回,二者诉说自己穷愁,远来干谒的意思。正是:

    故人长望贵人厚,几个贵人怜敌人。

    那韦皋一见遐叔,盛相款宴,正要多留几日,少尽阔怀。岂知吐蕃赞普,时常侵蜀,专恃云南方面为之向导。近闻得韦皋收服云南,失其羽翼,遂起雄兵三十余万,杀过界来,要与韦皋亲决胜负。这是烽火紧切的事。一面写表中奏朝廷,一面兴师点将,前去抵敌。遐叔叹道:“我在此守了半年,才得相见,忽又有此边报,岂不是命!”便向节度府中告辞。韦皋道:“吐蕃入寇,满地干戈,岂还有路归得!我已吩咐道士好生管待。且等杀退番兵,道途宁静,然后慢慢的与仁兄饯行便了。”遐叔无奈,只得依允,照旧住在碧落观中。不在话下。

    且说韦皋统领大兵,离了成都,直至葭萌关外,正与吐蕃人马相遇。先差通使与他打话道:“我朝自与你邦和亲之后,出嫁公主做你国质婆,永不许兴兵相犯。如今何故背盟,屡屡扰我蜀地?”那赞普答道:“云南诸夷,原是臣伏我国的,你怎么辄敢加兵,侵占疆界?好好的还我云南,我使收兵回去。半声不肯,教你西川也是难保。”韦皋道:“圣朝无外,普天下哪处不属我大唐的?要战便战,云南断还不成。”原来吐蕃没有云南向导,终是路径不熟。却被韦皋预在深林穷谷之间,遍插旗帜,假做伏兵,又教步军舞着藤牌,伏地而进。用大刀砍其马脚。一声炮响,鼓角齐鸣,冲杀过去。那吐蕃一时无措,大败亏输,被韦皋追逐出境,直到赞普新筑的王城,叫做未波城,尽皆打破。杀得吐蕃尸横遍野,血染成河。端的这场厮杀,可也功劳不小!韦皋见吐蕃远遁,即便下令班师,一面差牌将传捷书飞奏朝廷。一路上,喜孜孜鞭敲金凳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

    话分两头。却说独孤遐叔久住碧落观中,十分郁郁。信步游览,消遣客怀。偶到一个去处,叫做升仙桥,乃是汉朝司马相如在临邛县窃了卓文君回到成都。只因家事萧条,受人悔慢,题下两行大字在这桥柱上,说道:“大丈夫不乘驷马高车,不过此桥。”后来做了中郎,奉诏开通云南道径,持节而归,果遂其志。遐叔在那桥上,徘徊东望,叹道:“小生不愧司马之才,娘子尽有文君之貌。只是怎能够得这驷马高车的日子?”下了桥,正待取路回观。此时恰是暮春天气,只听得林中子规一声声叫道:“不如归去!”遐叔听了这个鸟声,愈加愁闷。又叹道:“我当初与娘子临别,本以一年半载为期。岂知耽搁到今,不能归去?天那!我不敢望韦皋的厚赠,只愿他早早退了番兵,送我回家,却也免得娘子在家朝夕悬望。”不觉春去夏来,又过一年有余,才等候得韦皋振旅而还。那时捷书已到朝中。德宗天子知得韦皋战退吐蕃,成了大功,龙颜大喜。御笔加授兵部尚书太子太保,仍领西川节度使。回府之日,合属大小文武,哪一个不奉牛洒拜贺!直待军门稍暇,遐叔也到府中称庆。自念客途无以为礼,做得《蜀道易》一篇。你道为何叫做《蜀道易》?当时唐明皇天宝未年,安禄山反乱,却是郑国公严武做西川节度。有个失意杜甫,避难来到西川,又有丞相房缩也贬做节度府属官。只因严武性子颇多猜恨,所以翰林供奉李白,做《蜀道难》词。其尾特云:“锦城虽云乐,不如早归家。”乃是替房杜两公忧危的意思。遐叔故将这难字改作易字,翻成乐府。一者称颂韦皋功德,远过严武;二者见得自己侨遇锦城,得其所主,不比房杜两公。以此暗暗的打动他。词云:

    吁嗟蜀道,古以为难。蚕丛开国,山川郁盘;秦置金牛,道路始刊。天梯石栈,勾接危峦。仰薄青霄,俯挂飞湍。猿猱之捷,尚莫能干。使人对此,宁不悲叹!自我韦公,建节当关。荡平西寇,降服南蛮。风烟宁息,民物殷繁。四方商贾,争出其问。匪无跋涉,岂乏跻攀;若在衽席,既但而安。蹲鸱疗饥,筒布御寒。是称天府,为利多端。寄言客子,可以开颜。锦城甚乐,何必思还!

    韦皋看见《蜀道易》这一篇,不胜叹服。便对遐叔说:“往时李白所作《蜀道难》词,太子宾客贺知章称他是天上谪下来的仙人。今观仁兄高才,何让李白!老夫幕府正缺书记一员,意欲申奏取旨,借重仁兄为礼部员外,权充西川节度府记室参军,民庶得朝夕领教。不识仁兄肯曲从否?”遐叔答道:“我朝最重科目。凡士子不由及第出身,使做到九棘三槐,终究被人欺侮。小生虽则三番落第,壮气未衰。怎忍把先世科名,一朝自废?如今叨寓贵镇,已过岁余,寒荆白氏在家,久无音信。朝夕索挂,不能去怀。巴得旌旄回府,正要告辞。伏乞俯鉴微情,勿嫌方命”。韦皋谢道:“既是仁兄不允,老夫亦不敢相强。只是目下岁暮,冰雪载途,不好行走。不着少待开春,治装送别,未为晚也。”遐叔一来见韦皋意思殷勤,二来想起天气果然寒冷,路上难行。又只得住下。捱过残腊,到了新年,又早是上元佳节。原来成都府地沃人稠,本是西南都会。自唐明皇驻晔之后,四方朝贡,皆集于此,便有京都气象。又经严郑公镇守巴蜀,专以平静为政,因此闾阎繁富,库藏充饶。现今韦皋继他,降服云南诸夷,击破吐蕃五十万众,威名大振。这韦皋最是豪杰的性子,因见地方宁定,民心归附,预传号令,吩咐城内城外都要点放花灯,与民同乐。那道令旨传将出去,谁敢不依。自十三至十六,共是五夜,家家门首扎缚灯栅,张挂新奇好灯,巧样烟火,照耀如同白昼。狮蛮社火,鼓乐笙萧,通宵达旦。韦皋每夜大张筵宴,在散花楼上,单请遐叔庆赏元宵。刚到下灯之日,遐叔便去告辞。韦皋再三苦留,终不肯住。乃对遐叔说道:“仁兄归心既决,似难相强。只是老夫还有一杯淡酒,些小资装,当在万里桥东,再与仁兄叙别。幸勿固拒。”即传令拨一船只,次日在万里桥伺候。送遐叔东归。又点长行军士一名护送。到明日,韦皋设宴在万里桥饯别遐叔。亲举金杯,说道:“此桥最占,昔诸葛孔明送费祎使吴,道是万里之行,实始于此。这桥因以得名。今仁兄青云万里,亦由今始,愿努力自爱。老夫蝉冠自敝,拱听泥金佳报,特为仁兄弹之。一连的劝了三杯,方才捧出一个锦囊,说道:“老夫深荷令先公推荐之力,得有今日。只因王事鞅掌,未得少酬大恩。有累远临,岂不惭汗!但今盗贼生发,势难重挚。老夫聊备三百金,权充路费。此外别有黄金万两,蜀锦千端,俟道路稍宁,专人奉送。勿谓老夫轻薄,为负恩人也!”又唤过军士吩咐道:“一路小心眼事,不可怠慢。”军士叩头答应。遐叔再三拜谢道:“不才受此,已属过望,敢烦后命!”领了锦囊,军士跟随上船。那韦皋还在桥上,直等望不见这船,然后回府。不在话下。

    且说遐叔别了韦皋,开船东去。原来下水船,就如箭一般急的,不消两三日,早到巫峡之下。远远的望见巫山神女庙。想起:“当初从此经过,暗祈神女托梦我白氏娘子,许她赋诗为谢,不知这梦曾托得去不曾托得去?我岂可失信。”便口占一首以偿宿愿。诗云:

    古木阴生一线天,巫峰十二锁寒烟。

    襄王自作风流梦,不是阳台云雨仙。

    题毕,又向着山上作礼称谢。过了三峡,又到荆州,不想送来那军士,忽然生起病来。遐叔反要去服侍他。又行了几日,来到汉口地方。自此从汝宁至洛阳,都是旱路。那军士病体虽愈,难禁鞍马驰骤。遐叔写下一封书信,留了些盘费,即令随船回去。独自个收拾行李登岸。却也会算计,自己买了一头牲口,望东都进发。约莫行了一个月头,才到洛阳地面。离着开阳门只有三十余里。是时天色傍晚,一心思量赶回家去,策马前行,又走了十余里路,早是一轮月上。趁着月色,又走了十来里,隐隐得听得钟鸣鼓响。想道:“城门已闭,纵赶到也进城不及了。此间正是龙华古寺,人疲马乏,不若且就安歇。”解囊下马,投入山门。不争此一夜,有分教:

    蝴蝶梦中逢佚女,鹭鸶构底听娇歌。

    话分两头。且说白氏自龙华寺前与遐叔分别之后,虽则家事荒凉,衣食无措;犹喜白氏女工精绝,翰墨傍通。况白姓又是个东京大族,姑姊妹间也有就她学习针指的,也有学做诗词的,少不得具些礼物为府谢之资。因此尽堪支给。但时时记念丈夫临别之言,本以一年为约,如何三载尚未回家?况闻西川路上有的是一线天,人鲜瓮,蛇倒退,鬼见愁,都这般险恶地面。所以古今称说途路艰难,无如蜀道。想起丈夫经由彼处,必多惊恐。别后杳无书信,知道安否如何?“教我这条肚肠,怎生放得!”欲待亲往西川,体访消息。只我女娘家,又是个不出闺门的人,怎生去得?除非梦寐之中,与他相见,也好得个明白。因此朝夕悬念。唾思昏沉,深闺寂寞,兀坐无聊,题诗一首。诗云:

    西蜀东京万里分,雁来鱼去两难闻。

    深闺只是空相忆,不见关山愁杀人。

    那白氏一心想着丈夫,思量要做个梦去寻访。想了三年有余,再没个真梦。一日正是清明佳节,姑姊妹中,都来邀去踏青游玩。白氏哪有这样闲心肠!推辞不去。到晚上对着一盏孤灯,凄凄惶惶的呆想。坐了一个黄昏,回过头来,看见丫鬟翠翘已是购购睡去。白氏自觉没情没绪,只得也上床去睡卧。翻来覆去,哪里睡得安稳。想道:“我怎这命薄!要得个梦儿去会他也不能够!”又想道:“总然梦儿里会着了他,到底是梦儿里说话,原作不得准,如今也说不得了。须是亲往四川访问他回来,也放下了这条肠子。”却又想道:“我家姊妹中晓得,怎么肯容我去!不如瞒着她们,就在明早悄悄前去。”正想之间,只听得喔喔鸡鸣,天色渐亮。即忙起身梳裹,扮作村庄模样。取了些盘缠银两,并几件衣服,打个包裹,收拾完备,看翠翘时,睡得正熟。也不通她知道,一路开门出去,离了崇贤里,顷刻出了开阳门,过了龙华寺,不觉又早到襄阳地面。有一座寄锦亭。原来苻秦时。有个安南将军窦滔,镇守襄阳,挈了宠妾赵阳台随任。抛下妻子苏氏。那苏氏名蕙,字若兰,生得才貌双绝。将一幅素锦,长广八寸,织成回文诗句,五色分章,计八百四十一字,诗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寄与窦滔,窦滔看见,立时送还阳台,迎接苏氏到任,夫妻恩爱,比前更笃。后人遂为建亭于此。那白氏在亭子上眺望良久,叹道:“我虽不及若兰才貌,却也粗通文墨,纵有织锦回文,谁人为寄,使他早整归鞭,长谐伉俪乎?”乃口占《回文词》一首,题于亭柱上。词云:

    阳春艳曲,丽锦夸文。伤情织怨,长路怀君。惜别同心,膺填思悄。碧风香残,青鸾梦晓。

    倒过读来,又是一首好词:

    晓梦鸾青,残香凤碧。悄思填膺,心同别借。君怀路长,怨织情伤。文夸锦丽,曲艳春阳。

    白氏题罢,离了寄锦亭,不觉又过荆州,来到夔府。恰遇天晚,见前面有所庙宇,遂入庙中投宿。抬头观看,上面悬一金字扁额,写高唐观三个大字。乃知是巫山神女之庙。便于神座前撮土为香,祷告道:“我白氏小字娟娟,本在东京居住。只为丈夫独孤遐叔去访西川节度韦皋,一别三年,沓无归信,是以不辞跋涉,万里相寻。今夕寄宿仙宫,敢陈心曲。吾想神女曾能通梦楚王,况我同是女流,岂不托我一梦。伏乞大赐应感,显示前期,不胜虔恳之至。”祷罢而睡,果然梦见神女备细说道:“遐叔久寓西川,平安无恙。如今已经辞别,取路东归。你此去怎么还遇得他若?可早早回身家去。须防途次尚有虚惊。保重,保重!”那白氏飒然醒来。只见天已明了。想起神女之言,历历分明,料然不是个春梦。遂起来拜谢神女,出了庙门,重寻旧径,再转东都。在路晓行暮止,迤望东而来。此时正值暮春天气,只见一路上有的是红桃绿柳,燕舞驾啼。白氏贪看景致,不觉日晚,尚离开阳门二十余里。便趁着月色,赶步归家。忽遇前面一簇游人,笑语喧杂,渐渐的走近。你道是甚么样人?都是洛阳少年,轻薄浪子。每遇花前月下,打伙成群,携着的锦瑟瑶笙,挈着的青尊翠幕,专惯窥人妇女,逞己风流,白氏见那伙人来得不三不四,却待躲避。原来美人映若月光,分外娇艳,早被这伙人瞧破。便一圈圈将转来,对白氏道:“我们出郭春游,步月到此,有月无酒,有酒无人,岂不辜负了这般良夜!此去龙华古寺不远,桃李大开。愿小娘子不弃,同去赏玩一回何如?”那白氏听见,不觉一点怒气,从脚底心里直涌到耳朵根边,把一个脸都变得通红了,骂道:“你须不是史思明的贼党,清平世界,谁敢调弄良家女子!况我不是寻常以下之人,是白司农的小姐,独孤司封的媳妇,前进士“独孤遐叔的浑家!谁敢啰唣!”怎禁这班恶少,哪管甚么宦家良家。任你喊破喉咙,也全不作准。推的推,拥的拥,直逼入龙华寺去赏花。这叫做铁怕落炉,人怕落套。正是:

    分明绣阁娇闺妇,权做征歌侑酒人。

    且说遐叔因进城不及,权在龙华寺中寄宿一宵。想起当初从此送别,整整的过了三年,不知我白氏娘子,安否何如?因诵襄阳孟浩然的诗,说道:

    “近家心转切,不敢问来人。”吟咏数番,潸然泪下。坐到更深,尚未能睡。忽听得墙外人语喧哗,渐渐的走进寺来。遐叔想道:“明明是人声,须不是鬼。似这般夜静,难道有甚官府到此?”正惶惑间,只见有十余人,各执苕帚粪箕,将殿上扫除干净去讫,不多时,又见上百的人,也有铺设茵席的,也有陈列酒肴的,也有提着灯烛的,也有抱着乐器的,络绎而至,摆设得十分齐整。遐叔想道:“我晓得了,今日清明佳节,一定是贵家子弟出郭游春。因见月色如昼,殿庭下桃李盛开,烂慢如锦,来此赏玩。若见我时,必被他赶逐。不若且伏在后壁佛堂下,待他酒散,然后就寝。只是我这般晦气,在古庙中要讨一觉安睡,也不能够!”即起身躲在后壁,声也不敢则。又隔了一回,只见六七个少年,服色不一,簇拥着个女郎来到殿堂酒席之上。单推女郎坐在西首,却是第一个坐位。诸少年皆环向而坐,都瞩目在女郎身上。遐叔想道:“我猜是豪贵家游春的,果然是了。只这女郎不是个官妓,便是个上妓,何必这般趋奉她?难道有甚良家女子,肯和他们到此饮宴?莫不是强盗们抢夺来的?或拐骗来的?”只见那女郎侧身西坐,攒眉蹙额,有不胜怨恨的意思。遐叔凝着双眸,悄地偷看,宛似浑家白氏。吃了一惊,这身子就似吊在冰桶里,遍体冷麻,把不住的寒颤。却又想道:“呸!我好十分懞憧,娘子是个有节气的,平昔间终日住在房里,亲戚们也不相见,如何肯随这班人行走?世上面貌厮像的尽多,怎么这个女郎就认做娘子?”虽这般想,终是放心不下。悄地的在黑影子里一步步挨近前来,仔细再看,果然声音举止,无一件不是白氏,再无疑惑。却又想道:“莫不我一时眼花错认了?”又把眼来擦得十分明亮,再看时节,一发丝毫不差。却又想道:“莫不我睡了去,在梦儿里见她?”把眼眨眨,把脚踏踏,分明是醒的,怎么有此诧异的事!“难道她做闺女时尚能截发自哲,今日却做出这般勾当!岂为我久客西川,一定不回来了,遂改了节操?我想苏秦落第,嗔他妻子不曾下机迎接。后来做了丞相,尚然不肯认她。不知我明早归家,看她还有甚面目好来见我?”心里不胜愤怒,磨拳擦掌的要打将出去。因见她人多伙众,可不是倒捋虎须。且再含忍,看她怎生的下场。只见一个长须的,举杯向白氏道:“古语云,一人向隅,满坐不乐。我辈与小娘子虽然乍会,也是天缘。如此良辰美景,亦非易得。何苦这般愁郁?请放开怀抱,欢饮一杯;并求妙音,以助酒情。”那白氏本是强逼来的,心下十分恨他。欲待不歌,却又想:“这班乃是无籍恶少,我又孤身在此,怕触怒了他,一时撒泼起来,岂不反受其辱!”只得拭干眼泪,拔下金雀钗,按板而歌。歌云:

    今夕何夕?存耶?没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

    自古道,词出佳人口,那白氏把心中之事,拟成歌曲,配着那娇滴滴的声音,呜呜咽咽歌将出来,声调清婉,音韵悠扬,真个直令高鸟停飞,潜鱼起舞,满座无不称赞。长须的连称“有劳,有劳!”把酒一吸而尽。遐叔在黑暗中看见浑家并不推辞,就拔下宝钗按拍歌曲,分明认得是昔年聘物,心中大怒,咬碎牙关,也不听曲中之意,又要抢将出去厮闹。只是恐众寡不敌,反失便宜。又只得按捺住了,再看他们。只见行酒到一个黄衫壮士面前,也举杯对白氏道:“聆卿佳音,令人宿醒顿悟,俗念俱消。敢再求一曲,望勿推却。”白氏心下不悦,脸上通红,说道:“好没趣!歌一曲尽够了,怎么要歌两曲?”那长须的便拿起巨觥说道:“请置监令。有拒歌者,罚一巨觥。酒到不干,颜色不乐,并唱旧曲者,俱照此例。”白氏见长须形状凶恶,心中害怕,只得又歌一曲。歌云:

    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返,今日坐愁鬓如雪。

    歌罢,众人齐声喝采。黄衫人将酒饮干,道声“劳动!”遐叔见浑家又歌了一曲,愈加忿恨。恨不得眼里放出火来,连这龙华寺都烧个干净。那酒却行到一个白面少年面前,说道:“适来音调虽妙,但宾主正欢,歌这样凄清之曲,恰是不称!如今求歌一曲有情趣的。”众人都和道:“说得有理!歇一个新意儿的,劝我们一杯!”白氏无可奈何,又歌一曲云:

    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

    白氏歌还未毕,那白面少年便嚷道:“方才讲过要个有情趣的,却故意唱这般冷淡的声音!请监令罚一大觥。”长须人正待要罚,一个紫衣少年立起身来说道:“这罚酒且慢着。”白面少年道:“却是何为?”紫衣人道:“大凡风月场中,全在帮衬,大家得趣。若十分苛罚,反觉我辈俗了。如今凡权寄下这杯,待她另换一曲,可不是好!”长须的道:“这也说得是。”将大觥放下,那酒就行到紫衣少年面前。白氏料道推托不得,勉强挥泪又歌一曲云:

    怨空闺,秋日亦难暮!夫婿绝音书,遥天雁空度。

    歌罢,白衣少年笑道:“到底都是那些凄沧怨暮之声!再没一毫艳意!”紫衣人道:“想是她传派如此,不必过责。”将酒饮尽。行至一个草帽胡人面前,执杯在手。说道:“曲理俺也不十分明白,任凭小娘子歌一个儿伴这杯酒下去罢了。且莫要冷淡了俺。”白氏因连歌几曲,喘声促,心下好不耐烦!听说又要再歌,把头掉转,不去理他。长须的见不肯歌,叫道:“不应拒歌!”便抛一巨觥。白氏到此地位,势不容已,只得忍泣含啼,饮了这杯罚酒,又歌云:

    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

    草帽胡人将酒饮罢,却行到一个绿衣少年,举杯请道:“夜色虽阑,兴犹未浅。更求妙音,以尽通宵之乐。”那白氏歌这一曲,声气已是断续,好生吃力!见绿衣人又来请歌,那两点秋波中扑簌簌泪珠乱洒。众人齐笑道:“对此好花明月,美酒清歇,真乃赏心乐事,有何不美?却这般凄楚,忒煞不韵!该罚,该罚!”白氏恐怕罚酒,又只得和泪而歌。歌云:

    萤火穿白杨,中风入荒草。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

    白氏这歌,一发前声不接后气,恰如啼残的杜字,叫断的哀猿。满座闻之,尽觉凄然。只见绿衣人将酒饮罢,长须的含着笑说道:“我音律虽不甚妙,但礼无不答。信口诌一曲儿,回敬一杯。你们休要笑话!”众人道:“你又几时进了这桩学问?快些唱来。”长须的顿开喉咙,唱道:

    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

    那声音犹如哮虾蟆,病老猫,把众人笑做一堆,连嘴都笑歪了。说道:“我说你晓得什么歌曲!弄这样空头!”长须人到挣得好副老脸,但凭众人笑话,他却而不转色。直到唱完了,方答道:“休要见笑!我也是好价钱学来的哩。你们若学得我这几句,也尽够了。”众人闻说,越发笑一个不止。长须的由他们自笑,却执起一个杯儿,满满斟上,欠身亲奉白氏一杯。直待饮干,然后坐下。遐叔起初见浑家随着这班少年饮酒,那气恼到包着身子。若没有这两个鼻孔,险些儿肚子也胀穿了,到这时见众人单逼着她唱曲,浑家又不胜怨恨,涕泣交零,方才明白是逼勒来的。这气到也略平了些。却又想:“我娘子自在家里,为何被这班杀才劫到这个荒僻所在?好生委曲不下!我且再看她还要怎么?”只见席上又轮到白面的饮酒,他举着金杯,对白氏道:“适劳妙歌,都是忧愁怨恨的意思,连我等眼泪不觉吊将下来。终觉败兴!必须再求一风月艳丽之曲,我等洗耳恭听,幸勿推辞。”遐叔暗道:“这些杀才,劫掠良家妇女,在此歌曲,还有许多嫌好道歉!”那白氏心中正自烦恼,况且连歌数曲,口干舌燥,声气都乏了,如何肯再唱!低着头,只是不应。那长须的叫道:“违令!”又抛下一巨觥。这时遐叔一肚子气怎么再忍得住!暗里从地下摸得两块大砖橛子,先一砖飞去,恰好打中那长须的头。再一砖飞去,打中白氏的额上。只听得殿上一片嚷将起来,叫道:“有贼,有贼!”东奔西散,一眨眼间早不见了。那遐叔走到殿上,四下打看,莫说一个人,连这铺设的酒筵器具,一些没有踪迹。好生奇怪!吓得眼跳心惊,把个舌头伸出,半晌还缩不进去。那遐叔想了一会,叹道:“我晓得了!一定是我的娘子已死,她的魂灵游到此间,却被我一砖把她惊散了。”这夜怎么还睡得着?等不得金鸡三唱,便束装上路。天色未明,已到洛阳城外。捱进开阳门,经奔崇贤里,一步步含着眼泪而来。遥望家门,却又不见一些孝事。那心儿里就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跳一个不止。进了大门,走到堂上,撞见梅香翠翘,连忙问道:“娘子安否何如?”口内虽然问她,身上却担着一把冷汗,诚恐怕说出一句不吉利的话来。只见翠翘不慌不忙的答道:“娘子睡在房里,说今早有些头痛,还未曾起来梳洗哩。”遐叔听见翠翘说道娘子无恙。这一句话就如分娩的孕妇,呱唧一声,孩子头落地,心下好不宽畅。只是夜来之事,好生疑惑。忙忙进到卧房里面问道:“夜来做甚不好睡!今早走不起?”白氏答道:“我昨夜害质哩。只因你别去三年,杳无归信,我心中时常忧忆。夜来做成一梦,要亲到西川访问你的消息。直行至巫山地面,在神女庙里投歇。那神女又托梦与我,说你已离巴蜀,早晚到家。休得途中错过,枉受辛苦。我依还寻着旧路而回。将近开阳门二十余里,踏着月色,要赶进城,忽遇一伙少年,把我逼到龙华寺玩月赏花。饮酒之间,又要我歌曲。整整的歌了六曲,还被一个长须的屡次罚酒。不意从空中飞下两块砖橛子,一块打了长须的头,一块打了我的额角上,瞥然惊醒,遂觉头痛。因此起身不得,还睡在这里。”遐叔听罢,连叫:“怪哉,怪哉!怎么有这般异事!”白氏便问有何异事。遐叔把昨夜寺中宿歇,看见的事情,从头细说一遍。白氏见说,也称奇怪,道:“原来我昨夜做的却是真梦?但不知这伙恶少是谁?”遐叔道:“这也是梦中之事,不必要深究了。”正是:

    只因别后幽思切,致使精灵暗往回。

    当下白氏说道:“梦中之事,所见皆同,这也不必说了。且问你,一去许久,并无音耗,虽则梦中在巫山庙祈梦,蒙神女指示,说你一路安稳,干求称意。我想蜀道艰难,不知怎生到得成都?使到了成都,不知可曾见韦皋?便见了韦皋,不知赠得你几何?”遐叔惊道:“我当初经过巫峡,听说山上神女颇有灵感,曾暗祈他托汝一梦,传个平安消息。不道果然梦见!真个有些灵感。只是我到得成都,偶值韦皋两次出征,因此在碧落观整整的住了两年。半路上走了半年。遂致耽搁,有负初盟。犹喜得韦皋故人情重,相待甚厚。若不是我一意告辞,这早晚还被他留住,未得回来。”将那路途跋涉,旅邸凄凉,并韦皋款待赠金,差人远送,前后之事,一一细说。夫妻二人感叹不尽。把那三百金日逐用度,遐叔埋头读书。约莫半年有余,韦皋差两员将校,传书送到黄金一万两,蜀锦一千匹。遐叔连忙写了谢书,款待来使去后,对白氏道:“我先人出仕三十余年,何尝有此宦橐!我一来家世清白,二来又是儒素。只前次所赠,以足度日,何必又要许多!且把来封好收置,待我异日成名,另有用处。”白氏依着丈夫言语,收置不题。

    且说唐朝制科,率以三岁为期,遐叔自贞元十五年下第,西游巴蜀,却错了十八年这次,直到二十一年,又该殿试时分。打一行囊,辞别白氏,上京应举。哪知贡举官乃是中书门下侍郎崔群,素知遐叔才名,有心检他出来取作首卷。呈上德宗天子,御笔亲题状元及第。那遐叔有名已久,榜下之日,哪一个不以为得人。旧例游街三日,曲江赐宴,雁塔题名。钦除翰林修撰,专知制诰。谢恩之后,即写家书,差人迎接白氏夫人赴京,共享富贵。且说白氏在家,掐指过了试期,眼盼盼悬望佳音。一日,正在闺房中,忽听得堂前鼎沸。连忙教翠翘出去看时,恰正是京中走报的来报喜。白氏问了详细,知得丈夫中了头名状元,以手加额,对天拜谢。整备酒饭,款待报人。顷刻就嚷遍满城,白氏亲族中俱来称贺,那白长吉昔日把遐叔何等奚落,及至登科,却又老着脸皮,备了厚礼也来称贺。那白氏是个记德不记仇的贤妇,念着同胞分上,将前情一笔却勾。相见之间,千欢万喜,白长吉自捱进了身子,无一日不来掇臀捧屁。就是平日从不往来,极疏冷的亲戚,也来殷勤趋奉。到教白氏应酬不暇,那资书的差人,星夜赶至洛阳,叩见白氏,将书呈上。白氏拆开,看到书后有诗一首,云:

    玉京仙府献书人,赐出宫袍似烂银。

    寄语机中愁苦妇,好将颜面对苏秦。

    白氏看罢,微微笑道:“原来相公要迎我至京。”遂留下差人。择吉起程。那时府县拨送船夫,亲戚都来饯送。白长吉亲送妹子至京。遐叔接入衙门,夫妻相见,喜从天降,白长吉向前请罪。遐叔度量宽弘,全无芥蒂。即便摆设家筵,款待不题。不想那年德宗皇帝晏驾,百官共立顺宗登位。不上半年,顺宗也就崩了。又立宪宗登位,改元元和元年。到四月间,遐叔晋升任翰林院学士,知制诰如故。你道他为何升得这骤?原来大行皇帝的遗诏与新帝登极的诏书,前后四篇,都出遐叔之作。这是朝廷极大手笔,以此累功,不次迁擢。恰好五月间,有大赦天下诏书,遐叔乘这个机会,就讨了宣赦的差。夫妻二人,衣锦还乡,亲戚们都在十里外迎接。府县官也出廓相迎。遐叔回到家中,焚黄谒慕,杀猪宰羊,做庆喜筵席,遍请亲邻。饮洒中间,说起龙华寺曾许下愿心,要把韦皋送来的黄金万两,蜀锦千匹,都舍在寺里,重修宝殿,再整山门。即便选择吉辰,兴动工役。其时白敏中以中书侍郎请告归家。白居易新授杭州府太守,回来赴任,两个都到遐叔处贺喜。见此胜缘,各各布施。那州县官也要奉承遐叔,无一个不来助工。眼见得这龙华寺不日建造起来,比初时越觉齐整。但见:

    宝殿嵯峨侵碧落,山门弘敞压阎浮。

    却说韦皋久镇蜀地,自知年纪渐老。万一西番南夷,有些决措,恐损威名。上表固请骸骨,因荐遐叔自代。奉圣旨:“韦皋镇蜀多年,功劳积著,可进光禄大夫、右丞相、同平章事,封襄国公,驰驿回朝。独孤遐叔累掌丝纶,王言无黍,访之舆望,金谓通材;可加兵部侍郎,领西川节度使。仍着走马赴任,无得迟误。钦此!”遐叔接了诏书,恐怕违了钦限,便同白氏夫人乘传而去。未到半路,早有韦皋差官迎接,约定在夔府交代。恰好巫山神女庙正在夔府地方,遐叔与白氏乘此便道,先往庙中行香,谢她托梦的灵感。然后与韦皋相见。叙过寒温,送过敕印,把大小军政一一交盘明白。才吃公宴。当日遐叔就回了席。明早,点集车骑队伍,护送韦皋还朝。从此上任之后,专务镇静,军民安堵,威名更胜。朝廷累加褒赏。直做到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封魏国公。白氏诰封魏国夫人。夫妻偕老,子孙荣盛,有诗为证:

    梦中光景醒时因,醒若真时梦亦真。

    莫怪痴人频做梦,怪他说梦亦痴人。

    三、天人之际,合而为一

    天人感应的理论基础是“天人合一”。古代认为“天道”和“人道”、“自然”和“人为”是合一的。战国时子思、孟子就提出了这一理论。后来汉儒董仲舒即强调“天人之际,合而为一”。

    董仲舒应汉武帝之对策云:“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贼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

    宇宙由木、火、土、金、水五种不同的属性组成。此五种不同的属性相生相胜,构成一合理的宇宙关系。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反过来看则是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五行相生是一种生成关系,五行相胜是一种变救关系。宇宙按照这种五行相生相胜的关系生成变化,因而成为一可理解的合理的宇宙。如木性主生故为春,火性主长故为夏,土性主养故为夏,金性主收故为秋,水性主藏故为冬。用五行来解释天时,天时即合乎理性可被理解。

    不仅天时依五行构成,人事也依五行构成。如木为春生之性宜以农为本劝农事无夺农时,火为夏长之性宜选贤举能赏有功封有德,土为养成之性宜循宫室之制谨夫妇之别,金为秋收拢宜刑有罪伐无道安集天下,水为冬藏之性宜敬四时之祭与谛袷昭穆之序。如此,依五行解人事,人事亦合理而可理解。

    宇宙依五行被合理地安排,日月星辰、春夏秋冬、山河大地、鱼虫鸟兽皆依五行之性合理地运行生成,故人世间与自然界不应有灾异存在,因人世间之灾与自然界之异均是不依五行之性合理地生成运行所致。但是,从现实上来看,合理地构成宇宙的五行关系往往会被打破,即五行相生相克的合理宇宙会因为五行失序处于一种不合理的荒谬状态,这样,日月星辰、春夏秋冬的运行就会失序,山河大地、鱼虫鸟兽的生成就会变态,即就会出现灾异现象。也就是说,灾异是破坏了建立在五行之上的合理的宇宙关系所致。故董子在《春秋繁露·治乱五行》一章专门论述了灾异产生的原因是破坏了合理的五行关系。董子曰:“火干木,蛮虫早出,雷早行;土干木,胎夭卵毈,鸟虫多伤;金干木,有兵;水干木,春下霜。土干火,则多雷;金干火,革木夷;水干火,夏雹;木干火,则地动。金干土,则伤五谷,有殃;水干土,夏寒雨霜;木干土,倮虫不为;火干土,则大旱。水干金,则鱼不为;木干金,则草木再生;火干金,则草木秋荣;土干金,五谷不成。木干水,冬蛰不藏;土干水,则虫蛰冬出;火干水,则星坠;金干水,则冬大寒。”

    为了进一步说明天人感应的原因,董子还提出了气化学说。董子认为,天地宇宙唯气化而成,人生活在天地之间阴阳之气的包融中,就像鱼生活在水的包涵中一样,只是水有实物可见,而气化之宇宙浩浩然难见而已。因此,天地之间,宇宙之中,虽虚而实(实即谓充满着气,由气化而成)。在这一由气化成的宇宙中,人之气与天地宇宙之气相互流通,相互渗入,因而人之气会影响到整个天地宇宙之气。如果人之气调和顺适,此气与天地宇宙之气相肴(相混合),天地之化即美,祥瑞乃现;如果人之气邪乱乖谬,此气与天地宇宙之气相肴,天地之序即乱,灾异乃出。由此可见,董子是以气化之宇宙来作为天人感应的基础,以人天之气相数来说明灾异的产生。天人类应之迹虽无形而不可见,但气化宇宙中人天之气相肴实有因果关系可寻。董子是以气化说证明类应说并非虚构,实有理据可依。

    丁俊贵

    2020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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