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走了，多吃点，万一下次回来就吃不到了呢！”奶奶用打趣的口吻平静地说着，右手拿着筷子，虽然有些颤抖，还是不停地在盘子里翻捡着我喜欢的食物，我自然是沉默，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奶奶。
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谈到这个故意避而不谈的话题，我何尝不知道奶奶说的是事实，从去年开始，爷爷奶奶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那种见了这一次可能就不会有下一次的状况，但是，我仍然不能或者说是不愿意去直面这个问题——死亡。
高三暑假的时候，和奶奶闲聊，随口问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她和爷爷的身体怎么样，奶奶说，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怎么样，你上学没几天，你爷爷的胰腺炎就又复发了，为了让气氛不那么沉重，我故意打趣“不会是因为舍不得我吧”。
奶奶笑了笑，接着说道：去住院，你姑爹去照看，说是开始的几天身上长了乌黢黢的泡，像是疮，又像是疹子。你爷爷说是又痒又疼的，你姑爹就给他用热水擦，后来，泡消了，两条腿又肿了起来，透亮透亮的，农村里都说“男肿腿，女肿脸”，我还以为他这回就不行了，就让你妈给你爸打个电话，回来商量一下要怎么办，说到这儿又还有点……你妈估计又还多心了，给你爸打电话说是我嫌你妈和你姑爹照看的不够好，还是要儿子回来……
我怕你姑爹也多心了，上次你姑姑回来还说这个事。后来治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回来哒，头发就一把一把地掉，基本上都没有几根。，每天我烧的开泡泡的水，他就直接倒在杯子里，冷都不冷就直接喝，一天要喝五六杯。你爷爷自己也不注意，几天不给他煮肉吃他就说这个人不吃肉硬是撑不住啊，我问他医生说能不能吃肉，他就说医生说的肉可以吃，只要不吃太多就好了，其实哪是，我问你妈，她说医生说的你爷爷这个病，肉、鸡蛋是沾都不能沾的。他还一天就把窗户闭哒紧紧的，在楼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还把电视也开着，按我说那个电视一开一整天闹得心里都烦，我看他再这样也活不到好长了，还只给你们找些麻烦……
活不长了吗？
活不长了吧。
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在某个时刻，接到妈妈或者是爸爸的电话，听见那个我不想听到的消息。然后，匆忙赶回家，推开门，看见竹篾编的糊着白纸的东西靠在表皮剥落大桌子的两侧，大桌子中间插香的炉子几支残香兀自燃着，不时，残烬掉在桌子上，碎成粉末。桌子中间，应该会放着遗照吧，穿着素色衣服的爷爷或奶奶，安详地坐在门前的椅子上，阳光照在他们像揉皱的卫生纸的脸颊上，是在什么时候有的这张照片呢？应该是很久之前吧，农村的老人，对于死亡，总是准备很早的。早早地就买好寿衣，打好棺材，甚至连墓地都选好，为的，就是少给儿女添点麻烦。遗照的后面，自然是棺材，黑黢黢的棺材里，长眠着我曾经最亲近的人，棺材下面，放着长明灯。而我，我戴着绣着“孝子”两个字的袖章，穿上黑色的衣服，跪在灵堂前，不住地往面前的盆里面加一些纸钱，看着纸钱燃烧产生的灰烬升起，然后又凌乱地落下……
三三两两的人不时会来吊唁，大人们自然是很悲伤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但，小孩子就不一定，他们或许会像我小时候去参加一个小姨的父亲的葬礼却因为看到小姨很开心一样。我不会哭的吧，我知道向死而生，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按农村风俗会要求媳妇或者女儿一边哭一边诉说去世的老人的一生是怎样的曲折坎坷，对后辈是怎样慈祥，那妈妈会哭着说什么？是爷爷为了给我采刺苔儿掉到了田坎下，还是说奶奶在重感冒的时候还给放假回家的我做饭吃，是说爷爷晚年的胰腺炎是怎样折磨着他，还是说奶奶的骨质增生是怎么把她从一个一米七几的个子变成一米五几的个子，如果听见这些，我还是不会哭吗？我会哭的吧，记得有一次参加一个小学同学的奶奶的葬礼，只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看了她的母亲哭，结果，在一番诉说下，我也不禁眼眶湿润。
两三天以后，下葬的日子终于还是来到了，出殡之前，最后一次开棺，爷爷或者奶奶穿着寿衣躺在很深很黑的棺材里，平静安详。或许，死亡，对于深受病痛折磨的他们，是一种解脱吧。接着，爷爷或奶奶的棺材会被一群人抬向墓地，爸爸应该抱着爷爷或奶奶的遗像走在人群的前头，不时地向天空中撒上一些纸钱。墓地，最终，还是到了。爷爷奶奶会被葬在我小时候一直跟着他们去的那坡茶地的旁边吧，记得爷爷玩笑似地说，那里风水好，如果想喝茶还可以自己去采，尚年幼的我却在一旁说那块地方不好，一下雨可能会滑坡，现在想来，自己是有多么无知啊。然后一抔抔黄土，渐渐地掩埋了爷爷奶奶的棺材，参与葬礼的人们像完成一件大事一样回家了。
葬礼结束，我也该回学校了，爷爷奶奶是不希望因为他们而耽误我的学习的，若不是奶奶说起，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高三的时候，爷爷差一点就离我而去了……
农村里有回煞的说法，在人死之后的第七天，去世的人会回到自己的家里来跟亲人见一面。以前，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是在我四岁的时候，太太去世，而在头七的时候，我真的看见了十分疼爱我的太太。那么，如果我在家，应该还能看见爷爷奶奶吧，可惜，我不会在家……
关于死亡，
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