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亲爱的读者。想必你仍然沉浸于中国新年的欢乐气氛之中,享受着与亲朋好友团聚的喜悦。收到这封来自对跖点的信件,你的心情如何,这是我不得而知的。我可以料想到的是若换做身处阿根廷中东部的潘帕斯草原边缘处的我收到来自神秘古老国度的贴有大龙邮票的朱红色信封,大脑在一片空白中被直觉驱使,拆开来,方块字作为零部件把信的内容构建成故宫中的古建筑,写到这里我生出一种情绪——幸运或是微微的遗憾。我亲爱的读者,你不会产生我幻想出的这种情绪,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在请求一位中国朋友帮助我翻译这封信时就应该想到的,对母语的熟稔一定会消解这种对汉字的浅层认识,而这封信的送达方式——我传达的信息在不可或缺的翻译过程中产生不可避免的磨损,继而被暴力地打碎成二进制位,经由网络线路递送到你的面前。你的手指并非是被我用某种火地人巫师掌握的法术控制才点进来,甚至看到这里,一切纯属偶然现象,在某种更为神秘的算法操控之下。
看到这里,你或许会觉得自己的视线像一只小飞虫在文字的表面跳跃,有时乘疾奔驰御如风电,有时还会流连一般跳回上一句,有时毫無滪罀就受到阻碍,还有时以含义为锤在前后文间凿出通道,这才顺利过渡于此。
写到这里,我才觉察到这封信悄悄丢下了它的作者,也就是鄙人。我还是要冒着读者会陡然产生剧烈厌恶情绪的风险来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卡切·罗索斯托,凭借给儿童期刊写童话赚稿费来养家。我的妻子丽萨,哦!讲到这里我总是容易抑制不住我的痛苦,我的痛苦喷涌而出,我的痛苦脱缰狂奔,我的痛苦把星空撕碎,闪耀的斑点涌动。
关于丽萨的回忆再次
落入黑黢黢的井中
绳索把杯拉出
摇曳的光满溢如
眼波闪烁
丽萨躺在病床上,斑点爬上她的腿,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豹子。床单泛黄,房间里消毒水的气味在逐渐变得微弱。定义那时刻为零点,我坐在海的南岸望向水光与月光中的时间轴。
负半轴上——夜里,丽萨抱着马桶呕吐,我仿佛感觉她红色的短发色泽泛黑,可并没让我感受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第二天,她的身体发烫,出了好多汗,但蒸发并没有带走多余的热量。邻居以懂得医术闻名,我敲了他的门,他给了我一个偏方:取蒜瓣和几乎等量的玫瑰花瓣,充分捣碎,并加入羊奶;喂她吃,同时一直揉搓她的两鬓,直到她的皮肤发红。这并不有效。之后,我把邻居请到家里,他嘱咐我去买了一只黑母鸡,他把母鸡的身体划开口子,温热的血液淋到丽萨的头上,他说这可以温暖你妻子的头脑,可这依然不是有效的方法,丽萨把他骂出门去,我不停地道歉怀着尴尬的内心。
正半轴上——我打开她的房间,想带她出门呼吸新鲜空气,也给房间消毒,但在开门的一瞬间,我怔住了。那种感觉像是阿根廷狭长的国土化作一道闪电劈在我大脑的褶皱里。一条黑色的龙出现在房间的白墙上,泼洒的墨汁,流动的状态,我的曾作为画家存在的妻子,此刻被病痛的坚果壳监禁着,又在神灵的旨意下作出这奇异的画来。墙壁的角落处,用红色写成的字(或许是画),歪斜着的外国字,我最近才知道她竟写出汉字,可我从不知道她有学过这些。她看着我我,发出孩子一样的哭声。
负半轴上——丽萨支起一口大锅,里面沸腾的水泛红,我问她你煮的什么,她低声说这是黑刺李。她收集起煮过的红色染料,给一张宽大的亚麻布上色,我看着染料的红色渐渐变化,之后又用肥皂洗,整块布变成黛青色,后来被她裁成裙子。那时,我还以为她的病情好转了。
正半轴上——我几乎要死了,当我进入城市买药回来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的时候。那一种崩溃是连我自己都很难想象的,地上的我像一只蚯蚓在折磨自己,等我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注意到墙壁上的字多了两行,我看不懂,我的朋友,同时也是这封信的翻译者,他看过后说这是中国字,但他也看不懂写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一种写在龟甲兽骨上的原始文字,可识别出的汉字又组不出完整的句子,毫无意义,即使是语言学家把这些文字都识别出来肯定也读不出意义,他对此一再强调,只有悲伤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脸上。
丽萨的冰箱门开着
洒出一点光亮
被剩在屋里的我与冷气
更多剩饭
呼叫上帝,呼叫中国龙
呼叫纹路,呼叫龟甲兽骨
在她的奔跑过的痕迹
晕染虚无的色彩
云雾的团块
黛青色的她和她的裙摆和摇铃
一般的我
在电话线穿过地核作为地球
一条半径存在信息流动模拟信号
你在电话的另一头回答。
我亲爱的读者,我的泪水已经擦干了,失踪的妻子没有留下更多线索,联系警方以后,我的声声泣诉都石沉大海。在写童话故事时,我搜集过一些来自中国的寓言故事,我感觉现在的自己是那只精卫鸟,不,是那只伊索的乌鸦,凭着自己喝水的经验,把石子衔起投进海里,没有除了“扑通”一声以外的更多回答,但这样的回答,我也愿意多听几声。
小时候,祖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讲过好多遍。她的痴呆症导致她忘记了自己四位儿女的名字把剩余的存储空间用来放置这个故事和我的名字卡切·罗索斯托,故事大概是讲:
神在造出人的时候使用红色的泥土,但这只能捏出肉体,没有灵魂的不是人。于是神把人们的形体捏好以后,喝下炸药和火种,把自己炸成齑粉,亮晶晶的,像星辰的碎片,这些都是灵魂。它们降临到泥人的身上,泥人们拥有了意识,逐渐繁衍生息,变成我们现在这样。拥有无尽的欲望,滋生无穷的邪恶,在毫无意义的各种事情上付出生命甚至更多,互相残杀不止。可能是因为灵魂的纯度不够,他们都不是善良的,但他们都有善良灵魂的一部分,不然他们成不了人。
有一次我问祖母,为什么神要毁灭自己,把人类创造出来,她说,是因为全人类毁灭过一次,他们的灵魂集中到一起,善良像个樱桃核外面包裹着邪恶的太空培育西瓜瓤,时间把西瓜瓤变得腐烂,只剩那樱桃核在腐烂的养料中成长,长出的就是神,纯的善,而他心中存在一个念头——归还。生生总会息的,生死才不息呢。
我亲爱的读者,我们体内的碎片同样闪着光,虽然可能是重金属残留。希望您的目光可以飞到这里,也希望您能帮助我揪出几条线索来,给我些回应哪怕只是——
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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