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眨眼，十天过去了，王子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我凤冠霞帔盛装在大殿拜别皇帝皇后，王子在前开路，我坐的马车随后，再往后是大将军率领的护送我出嫁的数千精兵，他们抬着皇帝为我准备的十里红妆，一路浩荡前行。
我面无表情，端坐在马车上，听着沿途百姓的欢呼，内心毫无波澜。
如果这样做能换回师父和小狐狸的安全，那我哪怕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
可是，皇后真的会如约放走师父和小狐狸吗？
我不禁想起昨日皇帝召我觐见。
“海珠，不，是阿丑对吧。你心里一定很委屈甚至很生气，以为朕找你回来就是把你当一颗棋子。”皇帝看起来有些疲惫。
“难道不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
“天下人都想得到这九五至尊之位，可只有坐上它的人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少血雨腥风有多少求而不得又有多少情非得已。”
一丝自嘲的笑出现在皇帝嘴角。
“人人都以为朕能呼风唤雨，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可这世间万事都有因果轮回，没有得到不是以失去为代价。”
我一脸迷惑。
“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我也不希望你懂，可是，天难遂人愿。你还没听说过你的母亲吧，想必你早就知道皇后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点点头。
“你的母亲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美丽最勇敢又最聪明的女子，可惜是我害了她。当初我还只是太子，有次随父皇出去打猎，为了追一头麋鹿我在林间迷了路，后来不慎从断崖跌落，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木屋里，你母亲救了我。我因为腿受伤，没办法自由行动，你母亲一直一直悉心照料着我。不过很奇怪，你母亲从不与我说话，我见木屋的门上刻着‘高山流水，宁静致远’八个大字，便唤她‘高宁’。三天后，御林军就找到了我，当时你母亲外出为我采药去了，我心中微动，便命御林军自行回去先向父皇禀报我相安无事，而我则继续留下养伤。就这样我与你母亲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那三个多月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向她讲身为太子的抱负和无奈，跟她讲京城的繁华热闹，民间的百姓疾苦。后来我的腿好了一些，便跟着她外出采果抓鱼，很难想象她一介弱女子在山间宛如精灵一般，如鱼得水，山间的鸟兽虫鱼花草树木仿佛都是她的老朋友。她就像一个仙子，那样出尘却又那样贴心。可我毕竟是太子，不能在山野逗留太长时间，三个月后我启程回宫，我想带高宁走，可是她却拒绝了。”
皇帝停住，脸上一派飘渺的微笑，好像陷入了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之中。
“你接着说啊！”我忍不住出声。
“我许她尊位许她荣宠，她都没有一丝一毫愿意跟我走的意思，我甚至曾想过强迫她跟我走，可终究是舍不得。也许宫廷里的生活对她来说并不适合，也许她在这里更快乐，我又怎么忍心为了一己私欲让她陷入痛苦之中呢？”
“那个，父皇，我并不想听你的浪漫告白，再说也从没见过她，你说这些，有个卵用。我只想知道，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我吗，当初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我又是怎样到了无名山被我师父收养的。”我打断了皇帝自顾自的大段抒情。
“她不跟我走，那我就时常来找她，自那时起，我就经常借故打猎来林区与高宁相会。本来一切都十分平静，直到高宁发现自己怀了孕，我欣喜若狂，高宁却显得有些忧郁。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不想进宫，然而皇室血脉，不允许流落在外。我向父皇求旨带高宁回宫，太子妃大闹一场，但是高宁还是被我带回宫中。”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禁心急。
“后来，高宁在宫中生活果然不如意，东宫那帮女人欺负她不说话，日日刁难于她，要不是她身边的宫女替她打抱不平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到了她生你那天，我在产房外心急如焚，当你出生那刻产婆却惊叫出声，你出生时并非人形……”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震撼了，我特么居然不是人……
“那我是什么形？”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我当时也没看，她们只说你是个怪物，直接就用毯子裹了起来打算埋掉。这时刚刚生产过的高宁突然从床上弹起，一把将你夺过，抱起你就跑。不知道高宁究竟是怎样甩过了层层的宫女太监，越过侍卫，抱着你逃出宫去。当时太子妃就禀告父皇说高宁是妖孽，请父皇下旨派人去除妖。父皇顾及皇家颜面没有声张，只是下令让暗卫前去追杀。”
“那你呢？你什么都没说吗？”
“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能突破皇宫的层层守卫带着一个……带着你逃跑？”
“所以你在连一眼都没看过我的情况下就断定我母亲和我都是妖怪，任由我们被追杀？”
“我当时也是万万没想到……”
“那为什么后来又找我回来？我不是已经被认定是怪物了吗？”
“听回来复命的暗卫说，他们追着高宁一路到了无名山，看着高宁把孩子放在禅院门口，然后自己就化成一道光注入孩子体内，可是他们却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禅院五米以内的地方。守了一夜，也不能前进一步，没办法就先回来复命，请父皇指示。父皇后来又加派暗卫，依然无济于事。因此，父皇就在无名山设下数名探子，一旦有情况就立刻上报。直到父皇驾崩，朕登基，既然没出什么事，那些探子就被朕撤了回来。找你回来一方面是皇后力荐，另一方面也是朕的私心，你毕竟也是朕的孩子。当年高宁带你逃跑，对我来说太突然，我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仔细想想，这事的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也许有人买通了产婆和暗卫来栽赃高宁，可是高宁的落跑又实在难以解释……”
“说来说去你就是认定了我娘跟我都是妖怪，把我找回来也只是为了联姻！”
“朕承认这朕无法解释，可当初朕对高宁的感情还有对你的期盼都是真的！”
“呵呵！”我冷笑一声。
“这次联姻朕知道对你来说有很多危险，朕已暗中安排了八位顶级高手随你出嫁，他们终生都是你的侍从。此外，朕将以嫡长公主的规格准备你的嫁妆，而爪哇这次求借的十万雄兵我也双手奉上。皇后心胸狭窄，也许把你送出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从来都没见过我，就这么相信我是你的女儿？”
“因为你有和高宁一样的褐色眼眸，还有和朕的亲皇妹酷似的五官，都说侄女都比较像姑姑……”
“算了，不管是不是你的女儿，反正代嫁这个黑锅我是背定了。我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们能保证我师父和小狐狸的安全就是了。”
“这个你放心，只要有朕在，你师父和小狐狸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思绪回笼，我渐渐收起了担心，既然皇帝许诺了师父和小狐狸的安全，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我坐在马车里，突然想起未来暗藏刀光剑影的日子，不禁一阵叹息，早知道当初死宅在无名山，陪师父和小狐狸山水间潇洒过一生多好。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了。
就这样马车一路颠簸，两个月后终于到了天朝与爪哇的边境。
“启禀公主，微臣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再往前就是爪哇境内，微臣该带兵回朝了。”大将军向我行了一礼，便拜别了。
以后，天朝之于我，再也没有归期了吧。
爪哇国王已经派了迎亲的队伍在边境等候，大将军一别，迎亲队伍立马接手了护送。
然而，大将军前脚刚走，随后就出了乱子，我们被袭击了，敌人还不止一波。
有些是蒙面人，有些是士兵。
王子一面激战，一面保护我坐的马车，听他说，士兵是诸侯叛贼，蒙面人则来路不明。
敌方人多势众，我们节节败退。
马车早已散了架，皇帝派来的八个高手护着我一路奔逃。
我们被逼上悬崖，前面是刀剑相逼，后面又无路可退，难不成要跳崖？跳就跳吧，话本里写的跳崖百分之百都死不了人！
往下跳才发现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没有想象中的高空飞翔掉进水里或者挂在树上，我顺着山岩一路往下滚，这就算不摔死也会被荆棘还有石头给刺伤。
也不知道这悬崖有多高，我就这么一直滚啊滚啊。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拦腰抱起，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养了你一身肉好歹没白费，抵得上一身铠甲了。”
小狐狸？
我睁开眼，却见一个长了一双狭长桃花眼的玉面少年。
他好像在抱着我？他好像在飞？他好像在抱着我飞？
我一脸震惊错愕加呆傻，他轻落地面，扣起右手给了我一个爆栗。
“笨阿丑，他们威胁你嫁你就嫁？！也不想想阿虎我是什么人，哎不对，是什么狐狸。我可是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精，历经九劫还大难不死的厉害角色，怎么会被他们困住？只有你师父那个废物，才会被一帮饭桶拿捏住。”桃花眼少年一脸傲慢加不屑加鄙视。
“你，你，你是小狐狸！”我大脑还在不住地往山下滚的状态中。
“除了我还有谁？”
“皇后把你放了？”
“切，她根本就没抓住我。”
“我明明从传音风铃里听到她的手下把你装进收容袋里去了，师父也是这样说的的啊。”
“拜托，你是对妖精没有概念是不是？一个破布袋怎么困得住我？”
“可你不是没了法力了吗？”
“我咬坏了收容袋，蹿了出来，就去吃了你师父炼的回神丹。”
“可是师父说那个丹极不稳定，吃了之后会有副作用啊。”
“所以，我才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救你，不然你还没出京城就被我带走了。”
“那你没事吧？师父呢？”
“我没什么事，顶多折几年阳寿吧，反正活了几百年也烦了。你师父那个死老头被人绑架还没一点自觉，我去救他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正在跟那些暗卫传授修道成仙的秘诀，他要是有秘诀早就成仙了！关键是那些暗卫还一脸崇拜地听他胡说八道，就这智商不知道皇后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总之，你师父半毛钱事都没有。倒是你，我到京城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我一直不停地赶路，才在这儿追上了你。你看看你这一身伤，都怪你师父当初没教你一点本事，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你会提前死吗？”我眼泪汪汪。
“哎，好歹我是个妖精，就算提前死也不会死在你前头的。”
“那师父现在在哪？”
“这一通事折腾下来，无名山是不能再住了，你师父打算四海云游去。爪哇现在内乱四起，你这个被逼的王妃跑了也没人注意，你先养好伤，然后我带你去找你师父去。”
“可你为什么变成了人样？”
“修炼成精的狐狸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你的法力全都恢复了吗？”
“这回神丹就像大力丸似的，药效只是暂时的。”
“那要是药效过了，你会不会……”
“哎呀，你想那么多干嘛，身上的伤疼吗？”
小狐狸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这一身伤，可是，我居然一点都不疼！
“咦？你的伤口好像在快速愈合。”小狐狸疑惑道。
“难不成我真的是妖怪？”
我把皇帝跟我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小狐狸。
“这个目前还不能下定论，反正不是坏事，既然你的伤愈合了，我们这就找你师父去吧。”
“天下这么大，怎么找啊？”
叮铃铃，小狐狸怀里掏出传音风铃。
“找到师父我们去干什么？”我趴到小狐狸背上，他背着我飞起。
“吃天下！”
“这个好，可师父不是不吃肉么？”
“什么不吃肉，这个假清高，以前是为了修仙刻意禁欲。他可说了，每次看着你啃肘子，暗地里口水都直下三千尺了。”
“小狐狸~”
“嗯？”
“我饿了。”
“那我们马上去找东西吃。”
“我要吃东坡肉！”
“好。”
“我要吃烤乳猪！”
“好。”
“我要吃红烧蹄髈！”
“好。”
“我要吃……我要……”我渐渐进入梦乡。
“阿丑？阿丑？你个死丫头口水流了我一ji niang（开封话，后背的意思）……”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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