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遥想把酒言欢,酒与言桓,言在了,那桓呢,与酒言桓
叶言独自饮酒,夜幕中,一弯月。
有些醉了,有些疯了,突然笑了,“这么多年,原来竟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原来……原来,你早就忘了……”一行泪,酸楚,苦涩,自眼角流到心里。
叶言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放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会时常拿出来计较一番,感叹一下,原来我把他放在心里这么久了啊~
一个人的时候,叶言常常会幻想与他再次相见的场景,或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得意,或一见恍然,喜极而泣,泪眼婆娑,或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你知我知……这么多的相遇一一预见,唯独没有,没有想过,他会忘了,他把她忘了……
他叫林桓。
桓,木中之亘,他就像是叶言心中那棵经历了时间、空间的考验,却依然屹立的树,甚至愈发高大,愈发蓊郁。
叶言是想找到他的,这么多年,她时常会想起那时的他们,那时无忧无邪的他们。
那时,叶言的家境还算殷实,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叶言被父母送去街角的学堂。无才便是德,女子多一分才气总是好的。
叶言便是在学堂识得的林桓。
林桓看着像是哪家的贵公子,衣着不凡,成绩在一干小娃娃中也是顶好,初入学堂,叶言对他并不在意,却好巧不巧的与他坐在了前后桌,叶言在前,林桓在后。本也是无甚交集,哪知叶言无意中撞见的一幕竟成了之后数年的午夜梦回。
林桓在看话本子。
那一日,临近傍晚,夕阳撒了一地金黄,学堂东南角的那棵披着霞光的树下隐着一个人影。叶言向来手脚慢,总是最后一个收拾好离开。她悄悄地踮着脚靠近,没看到人,却是看清了那人在看的书——她最喜欢的话本子。女子便要有个女子的样子,虽不是大家闺秀,也得注意着言行,这是母亲对叶言的耳提面命。自然,母亲是不同意叶言染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但叶言喜欢,总是私藏着几本。
那本便是叶言的珍藏之一。
半晌,似是一章阅尽,树下沉迷的人才发现树后有人。而叶言似是陷入沉思,竟一直留在原地。两厢照面,叶言颇有些惊讶,那人许是秘密被戳穿,面上仍是寻常,执书的手却慌忙藏至身后。叶言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呵呵,书是好书。”
没有回应。
叶言又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那我先走了……”,说完故作轻松,转身离开,跨出学堂的一瞬间,飞速跑开。
而树下的人,及至那离开的背影消失也未有一个动作。
叶言以为此事就此终结,却没料到还有后续。
翌日,她如往常来到学堂,一切如常,只是入座的时候,叶言没敢看林桓。
夫子正在讲课,摇头晃脑,叶言正憋笑,一个纸团忽然自右后方进入视线。叶言有些心虚,趁夫子不注意,展开阅了,两行字:书是好书 什么意思。叶言有些好笑,“字面意思“。写完,团成团,将纸团从书桌下扔了回去。
一来二往,叶言自然告知,林桓所看之书也是自己的心爱之物。
然后呢?
然后一段待发展的故事戛然而止。
那日,叶言正与父母一起在街上买东西,看见了糖炒栗子的摊子正往前凑,却突然从背后被人捂住了口鼻,那手帕怕是不干净,这么想着,叶言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然是在师父的地盘。那时,师父还不是师父。叶言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胡子,睁大些,还是胡子,忽然,那胡子剧烈地抖动起来,然后一道十分难听的男声传入耳中,“她醒了,她醒了!快!徒弟,看看,她还有什么大碍不?”
“师父,您能不这么大惊小怪吗,她只是吸了迷药而已……”
又一道男声,有些好听,像空谷中的泉水滴落。
手腕上一凉。
那好听的声音又响起,“没事了。”
“那她怎么还是恹恹的?”,又是那破锣嗓。
“徒儿无力解惑。”关门声。
“阿言?阿言?”
叶言精神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集中起来看清楚了眼前这人的模样。猥琐。这是叶言对这便宜师父的第一印象。
叶言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那破锣嗓却自顾自地说开了,“阿言,我是你父母的故交,你幼时我见过你一面,十分欢喜,想让你随我上山,你父母因你年幼没同意。几年了,我一直惦记着你,估摸着你也长大了,怕你爹娘不同意你拜我为师,所以出此下策。你不要……”
破锣嗓回头看叶言,被叶言吓了一跳,嘴角抽了抽,“阿言,你不要这么看着为师,师父有些害怕……“
“我并未见过你。”
他似乎有些慌,回应叶言却不看向她,“幼时的事你怎么能记得清楚……”
“是不是我爹娘出事了。”
明明是句疑问句,语气却是陈述。
破锣嗓有些坐立不安,“阿言好徒弟,你先好好休息,有事明日再说,明日再说……”说完就溜。
叶言依旧怔怔,仿佛灵魂被抽离身体。
明日,叶言早早起了身,准备下山。
未到山门,“十三,去哪儿?”
“问你呢,十三,去哪儿?!”叶言被抓住肩膀。
叶言面无表情,“我叫叶言。”
“好”,那人顿了顿,“叶十三,去哪儿?”
叶言无心与他争辩,“下山。”
“做什么?”
“与你无关。”叶言转身要走。
肩膀再次被抓住,“师父~~不得了~你家阿言要走~~~”。突如其来的大吼,成功震住叶言。
破锣嗓几乎是滚出来的,“阿言~你不要走哇~不要走~~你走了你让为师怎么活啊~”“阿言”怔怔,下意识看了看院子里的人,没事人儿一样!!!该扫地扫地,该浇水该浇水,井然有序??!“麻烦师父您老人家让个地儿,徒弟我扫地。”
破锣嗓就差给叶言跪下了,声泪俱下:“阿言好徒儿,你别走,你别走,哇~你走了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哇~你别走哇~只要你不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哇~”
“好,你告诉我。”
“好好好,好好好,”长舒一口气,“你跟我来。”
一路无话。
后山。
破锣嗓背着手,迎风站立。
转身秒变猥琐状对叶言道:”我早说过了,肯定瞒不住,你爹娘非得让我瞒着,说什么瞒一时是一时……“低头叹气,瞥见叶言毫无波澜的眼。
“罢了,罢了,”正经道,“你爹娘,今日午时处斩。”
!!!
!!!
叶言想过,想过他们会出事,却从未想到会这么急,这么急……
泪水无声,划过双颊,风声急促,在脸上凝成了泪痕,师父的声音像是从远古传来……“你娘姓木,当朝吏部尚书也姓木,”一声长叹,夹着些许无奈,些许惋惜,“木尚书无子,唯有二女,一嫡一庶,嫡女名潇,字云泽,庶女名湘,字云清……”
可父亲,唤母亲”阿泽“?
“二女样貌才情不相上下。元肃十二年,太子选妃,木尚书二女正值适婚,木家嫡女郁郁寡欢,庶女跃跃欲试。按律,一府只可一女进入皇家,皇妃、太子正妃及侧妃须为嫡。选秀当日,嫡女木潇突发急症,满面红疹,无缘选秀。不愿庶妹低人一等,自降庶女,称木湘。庶女不负众望,选为太子侧妃。”
师父转身面对叶言,“你母亲,姓木名潇,字云泽。”
叶言有些不稳,师父扶了一把,继续,“元肃十三年春,木府庶女木湘遇自江南北上的年轻商人叶岚,元肃十三年末,木湘嫁与叶岚,迁至江南。“
师父看了眼叶言,“原以为一切已尘埃落定,谁知道……听坊间的传闻是太子嫉妒皇上对齐王青眼有加,唯恐储君之位落入他人之手,意欲逼宫,罪证确凿…而吏部尚书…其家中搜出与太子密谋的书信……呵~”,有些嘲讽,“这一切谁又说的清呢~”
叶言后来才明白,师父那声轻蔑的笑,是什么意思。太子入主东宫多年,不会无脑到在离皇位仅一步之遥的关键时期做出逼宫的下下之策,而吏部尚书年迈,仅差几月便可告老还乡,更不会联合太子做此谋逆之举。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是后话了。
叶言出奇地冷静,静静地回到住的院子,静静地问了行刑地点的方向,静静地跪下,直至夕阳落下……
第二日清晨,叶言来找师父,拜师。她说:师父,徒儿没有爹娘了,求师父收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她没有掉一滴泪。
从此,崆峒派掌门有了第十三个徒弟,唤叶十三。
往后的许多年里,人们只知道有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叶十三,却不知叶十三,其实是个女子啊~
不知道她会在满月的时候,踮起脚尖略过铺满月光的湖面;不知道她会在花瓣纷扬的桃林旋一个完美的圆;不知道她会在夜深人静的屋顶,独酌一坛桃花酿;不知道她会在某个日子里面向一方从日出跪到日落;不知道她会在书生们读书的树下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破锣嗓没有教叶言什么,只是让她跟着师兄们学。为啥没有师姐呢?从破锣收徒到现在,只得过一个五师姐,而她早几年便已下山。如今山上只得精通医术的三师兄和还没学到家的八师兄九师兄和十一师兄。为啥没有十和十一呢?师父说,“十师兄”叫起来太拗口,为以后收徒考虑便把十去了。问十二?啥都没学呢,就被家里人绑回去了,说是家里没他不行。又问三师兄?师父说,他老了,身体不行了,强行把三师兄留下来,说是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哦,哪天拦你的就是他。
四位师兄各研其道,叶言都学了个囫囵,啥都不精,只一项轻功学的极好。破锣问她为什么,她说:喜欢。师父点点头,说:你要下山,干些偷**狗的最为合适。叶言想用眼白剜死他。
转眼又是几年,山上只余了十一和她。眼看着十一要走,叶言耐不住,又跟破锣商量,破锣还没说话,被经过的三师兄听见,“十三你不准走,你,你,你走了让我一个人跟这货呆一块,破锣,你要是让她走了,我转头就毒死你!”
破锣打哈哈,“阿言好徒儿,哈哈,你听见了,你师兄要毒死我,看在我是你师父的份上……”
“师兄,毒死他,你趁早。”
叶言下山,不负众望,果然成了一个飞檐走壁的,小偷,叶十三,夜十三。
不再有人记得叶言,只有十三,唯独破锣,坚持着,叫她“阿言”。
他说,你外祖确不是追名逐利之人,他说,你外祖是偏爱你母亲的,他说,你外祖希望云泽远离朝堂纷争,他说,阿言,你真像她……醉后真言,泪水又糊了谁的眼……
师父说的对,我适合当夜十三。
叶十三如是想。
从此处到彼处,自由穿梭,谁又能断定不是在寻找什么。
下山之后的每个夜晚,叶十三从未空过手,可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直线行进的,要到达的目的地,是她与他分开的地方。
花了很久叶言才明白,她喜欢林桓。原以为自己只是在寻找一个朋友,一个知己,一个亲人,而不知何时,深藏的牵挂慢慢发酵,变成了,喜欢……
那个她生长的小镇,早已物是人非,几经辗转,找到林桓。命运却又在她心上狠狠剐了一刀。
眼前人还是当年人,一袭白裳,青丝挽髻,提笔着墨,风雅不凡。
“吱呀”一声,视线飘入一抹蓝,浅浅如水,“阿桓,看了许久,也该歇歇。”“阿桓”抬头,微微一笑,接过茶盏,轻抿。
叶言一下子慌了,坐在屋顶,久久不能动弹。
她只是想来窥探一下旧友的生活,无意打扰,却在亲眼见证那红袖添香的和睦后,心里有股不明的情绪蔓延。
她想转身离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却转头在那个林桓常去的书肆,说了句,“书是好书。”
林桓抬头,望进她一双眼里,礼貌一笑,“姑娘所见与小生略同。”没有,什么都没有。叶言甚至捕捉不到一丝她在他回忆里的痕迹。
怅然若失,原来,他竟忘了。
忘了,呵~。
许多年后,叶言独坐一亭,酌一杯烈酒,夜幕中,一弯月。
曾遥想把酒言欢,酒与言桓,言在了,那桓呢,与酒言桓。
她说:
这么久了,我累了,你愿意在那里住着便住着吧,我累了,不想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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