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一位英国作家曾说过这样的话：“世间任何爱都以聚合为目的，唯独父爱母爱以分离为目的；与孩子分离得越早，你的爱就越成功！
一
天快黑了，儿子还不肯回家。
天上布满了眨着眼的星星，远处山脚边的草丛里有一明一暗的萤火虫儿在飞舞。儿子站在操场边的那棵小槐树下，要等他的伴儿。其实，他要等的那位小伙伴与他相识还不到三小时。在这所冷清的乡下学校里，迫使这两个不曾相识的男孩很快成为朋友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栋宿舍楼今天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儿。那一年，儿子才六岁。
我至今还记得，在那棵小槐树下，儿子只用了短短的一句话就让那位小伙伴跟他走到了一起，难分难舍。儿子说：我昨天捉了只萤火虫儿，等会儿我拿来分给你啊。儿子回家后就开始玩他装在瓶子里的那只可怜的萤火虫儿，他问我：爸，他哪么不亮了呢？我告诉他萤火虫要晚上才能亮。儿子说，那好，等晚上他亮了，我再拿去送麻鹏。于是，我知道了那位新老师儿子的名字，也开始惊异于孩子的沟通能力了：大人还不熟识，儿子却早已成了朋友！
天已经黑了。儿子都还站在操场上，他的伴儿还没洗完澡。儿子一边等，一边在看远处的萤火虫儿。我一边听着秋虫的嗡鸣，一边看遥远的星空。
孤独的人类是否能在茫茫宇宙中找到朋友，于我并不十分重要。我只深深地为儿子担忧，因为我注意到了6岁儿子的孤单，担心这可怕的孤单将对他的个性发展带来极不好的影响。儿子将慢慢长大，亲人和他现在的伴儿都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他将有怎样的人生，谁又将陪伴他去走这漫长的人生？
二
儿子8岁那年，我们在城里拥有了一个家。除了上学时间，儿子在家只能孤独地做他的作业，或是玩他的玩具。妻子说，给儿子买只小动物吧。我却没有答应。有一回，在街上看到有人卖兔子，儿子就死缠着妈妈不放，直至哭着离开。其实儿子的眼泪，滴滴落在我与妻的心上，心给砸疼了，也给淋软了。
我也知道，喜爱小动物是儿童的天性，但我总还觉得，一个男孩儿老喜欢小猫小狗之流，未免也太女人味了。所以每每对儿子想要买只小动物来喂养的欲求嗤之以鼻。玩物丧志这一道理，成了我说服妻子、回绝儿子的最好托词。再说前几年儿子有次玩邻居家的狗，不慎被抓破了脸，害我不得不立马带他去打狂犬疫苗，这事是一直堵在我心里的。但儿子还小，远没有大到能理解为父之忧的地步。而妻子又总把儿子的孤单挂在心头，自然经受不住儿子一次又一次的恳求，于是我不得不站在了少数服从多数的那一边。但街上却再没看见有人卖兔子。失望了一回又一回，妻儿只好挑选了一个周末赶集的日子，专程去乾州农贸市场找寻，同样失望而归。幸好有位好心的阿姨巧作安排，给儿子送来了一对活蹦乱跳的兔子，让儿子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但我还在对那只伤人的狗有些耿耿于怀，对兔的欢迎也在心里打了不少的折扣。
盼了又盼，儿子这才拥有了一灰一白两只兔子。他一有空就找菜叶来喂，要不就抱着其中的一只跑进跑出，欢喜得不得了。
见儿子高兴，我和妻子也喜不自禁。但我们想，兔子不能白养了，我们得达到些目的才对。于是我看中了“责任”，妻子则选择了“爱心”。妻子要求儿子用爱心照顾好他的这对宝贝兔子，还从书柜里找了本《养兔100问》给儿子细读。我则要求儿子打扫好卫生，不要让兔子弄脏了我们的家。我对儿子说：如果怕麻烦，就不要养兔子。儿子爽快地答应了，不仅按时给兔子洗澡，还能及时把兔子弄脏的地方拖干净。
儿子还常常静静地观察他的兔子。有一回，他看见他的那对小兔子在细心地舔对方的毛，惊讶得不得了，大惊小怪地叫我们去看，为此还专门写下了一篇观察日记。
天天细心观察，日日悉心照料，兔子长得肥壮了，儿子也懂事了许多。兔子成了儿子的伴儿。兔子得到儿子的照料，他也从兔子那里得到许多乐趣。直到有一天那只灰兔子离他而去……
三
那是2005年8月27日，我的手机里至今还保存着妻子那天下午发给我的那条短信：“老公，灰兔子死了，儿子好伤心，还不愿让我把它埋了。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好难过……”
或许是心的麻木，关于一只兔子的死，没有在我的心里荡起一丝涟漪，令我震惊的是儿子的伤心和他的感性。那两天已临近秋季开学，我和妻子都有的忙，那只灰兔子是怎么死的只有儿子一个人知道。可以想象得到，十一岁的儿子头一回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他的眼皮底下挣扎着慢慢死去，内心是多么的痛苦与无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也应该想想办法救救那只可怜的兔子。
我走进家门时妻子已在开导儿子了，她对儿子说：“你老说你爱这两只兔子，你看到这只灰兔子就要死了，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救救它？你如果那么心痛你的兔子，就应该把它抱到诊所去，拿着你的零花钱，去求医生救你的兔子啊。儿子，你已经长大了，你要知道，如果你的身边有人遇到困难，你必须尽力去帮助，你的亲人、朋友生病了，你得想办法送他们去医院，那是你的责任。今天是一个教训，如果你想办法去救兔子了，也许兔子就不会死。”说得儿子泪流满面，过后写了长长的一篇日记，梦里都还含着泪。
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那只白兔子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一副要死的样子。临出门前，我们对儿子说：“爸妈都要去上班，这只白兔子好像也病了，你如果真爱它，就想办法救救它吧。”
下班后回到家里，发现儿子不在家，那只白兔子也不见了。家里空空的，我的心也空空的。儿子会到哪里去了呢？要找也没个方向啊。只有一边做饭一边等……
快五点钟的时候，门外有了响动。我打开门，见儿子抱着兔子站在门外，一脸的疲惫与欣喜。原来，为了救这只白兔子，他同他的一个小伙伴十点多钟就抱着兔子一家一家诊所去求医生了。两个孩子根本没有计划好路线，转来转去的，不知绕了多少路。没有一位医生肯救他的兔子，他们对这两孩子摇头，或笑，没有想到该作进一步的指点。两个孩子徒步走遍了大半个吉首城，最后碰到了一位好心的医生，他对儿子说：“给兔子治病，你得去找兽医。”儿子得到点拨，又高兴地去找兽医。这样又走了一两个小时，他那位伙伴因为饥饿不愿再跟他走下去了。儿子只好孤独地抱着一只兔子在街上走，他不饿也不累，满街的行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没一人能体会到一位孩子的心。等儿子从一家兽医店里买了药喂了兔子再疲惫地走回来，六个小时已经过去……
四
我想，不论多少年过去，儿子都一定不会忘记他抱着一只兔子在街上行走的情景。孤独地抱着一只兔子在街上徒步走了六个多小时，又累又饿又焦急的印象，一定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更何况，他用他的累与饿，挽救了那只兔子濒临死亡的生命。这一切，不可能不令一个孩子感到震撼。
儿子的那只白兔子是在三个月后死去的。这时儿子已不再像之前那只灰兔子死时那么悲伤。也许是这只兔子死得有些突然，不像前一只那样在儿子的眼皮底下慢慢挣扎着死去，使他不再经历那种痛苦的体验。也许是他曾经救过这只兔子，内心里没有愧疚和悔恨。我倒更愿看到这样的事实：儿子已经对生与死有了些浅显的认识，心里已能够默默地接受。
不管怎样，儿子总会长大，总会离父母而去。我唯愿他在少年时代能多一些经历，多一些体验，多一分抗挫能力，多一分责任感。除了这些财富，我们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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