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一焦灼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抬眼看看尽头宗教公共事务委员办公处。八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从保罗弟弟那边传来,她心急如焚。当日,在咖啡店听保罗说可以帮助自己,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回到旅店,熬了一个通宵,把她准备好的那封“致教皇阁下的一封信”改了一次又一次,为了让教皇看到他们的诚意,这些信都是买的上好的牛皮纸,左一一把自己字斟句酌的话删删改改、一遍又一遍地写上去。次日,她原本应该一早就把信交给保罗,但熬了一夜,加之精神高度紧张,导致那天早上她准备梳洗出门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腾云驾雾了,身体似乎被掏空了。她只能打电话告诉保罗自己需要休息一会,晚点儿过来将信交给保罗。说完,她就躺下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这几天,她都在抱怨自己自控力不垢,导致不能克服一些障碍。
保罗终于从里面走出来了,左一 一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心急地问道:“怎么样?信交给秘书长了吗?他看了吗?”
“先别激动,佐伊,信是已经放在秘书长的桌子上了。由于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没能赶在秘书长去罗马之前把信交给他。距秘书长离开已经7天了,我们还需要等一天,明天他就回来了。” 保罗眨了眨颜色的眼眸,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拍了拍左一 一的肩膀。
“都怪我,如果我那天坚持过来把信交给你。也许,事情已经有进展了......”
“别这样,佐伊,你知道吗?上帝的手正在推动这件事情。你要相信,你的呼唤是有回应的。好吗?” 保罗温柔地看着左一 一,身子微微往前倾斜了一点,双手微微地搭在她的肩上。
左一 一看着他的眼睛,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身体里窜出来,她使劲儿点了点头,接着,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问道:“保罗,你能带我去西斯廷大教堂吗?我请你为我解释一下米开朗琪罗的《末日审判》。”
保罗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带着左一一下楼去了西斯廷大教堂。
左一 一最近一直在脑海里回忆那日见到鸿应院长的场景,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并不是她脑海里面幻想的“圣人”模样。她手臂上插着好几个针管,全身上下几乎就是皮包骨头,脸上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也塌陷了,整个人好像是从棺木里爬出来一般,虚弱、灰暗、痛苦,但是并没有扭曲,一眼看上去,依然可以辨认出来,那是一张慈爱的面孔。她说话的力气早就没有了,也许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她的眼珠时常在闭着的眼眶里饶圈。偶尔,她会吃力地睁开了眼皮,但眼睛里面也是没有光的,眼神好像一圈一圈无限循环的黑洞。她是鬼,还是“圣人”?当时,左一 一特别害怕去接触那空洞的眼神,好像里面是尽无边的炼狱,接触上了,自己也会被拉进去,忍受无边的折磨和孤独。邹博纳告诉左一一:鸿应院长是食道癌晚期,吃不了任何东西,一年多了,基本上是靠着输液续命。医生说李院长的这种情况也算是一个奇迹,像她那样严重的病人一般都挺不过半年。关于鸿应院长的记忆,像是一张张时间的碎片,有一些特别清晰,有一些却模糊地只剩下轮廓,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在她脑海里面飞转。有时候,在梦里,有时候,又在清醒的大白天,以至于左一一怀疑自己是不是很久之前见过那位锤死的老人。
康小溪和邹博纳轻轻呼唤着:“鸿应院长、鸿应院长......我们来看您了!” 院长反而把空洞的眼睛闭上了。
左一一走进了一些,也弱弱地呼唤了一声:“鸿应院长,您好,我是左一 一。” 虚弱的老人是听见了,又努力地将眼睛睁开,奇怪的是,那眼睛里还带有一丝光。宛如骷髅的手吃力地往上举起,仿佛是要去抓住什么。站在一旁的她,不由自主地把手递了上去,她握住了她。接着,他们看到了鸿应院长嘴角挂起的一丝温暖的笑意。那天,她握着那只手,像是捧起了一瓢水,需要小心翼翼地捧着。康小溪他们吃惊有余,对望了一眼,似乎心领神会。他们就那样,坐在病床上,陪伴了沉默不语的老人家一下午,直到外面等了一长队的探望者等得不耐烦,进来催促了好几次,他们才离开。
那是她唯一一次与鸿应院长见面,却感觉到非常的熟悉,好像她的从前也在脑海里,也在那些游离的记忆里。保罗带着她,没买门票,但是也顺利地进入了西斯廷教堂。再次来到这里,身处这庄严、宏大的庙宇中,她的心像是压着千斤重担。记得二月初,刚到梵蒂冈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来到这里,置身这一殿的富丽恢弘当中,庄严和肃穆的气氛几乎要将她吞噬掉了,无论她心中有神或者无神,那一刻,她就在神境,那么渺小、卑微,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就是神造的,那些创作这磅礴、壮丽的壁画家也是神派来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主的安排。这一天,她又走了进来,带着愤怒的惶恐,她在质问神:如果主真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将一个善良、无私的人折磨到那般模样,最后还抛弃她,还要把她从天堂的入册单上除名,让她永远无法见到那些在天堂等候她的人?难道上帝睡了,忘记了审判?还是上帝判错了案子?
西斯廷教堂似乎永远都有慕名而来的游客,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如果世人都扯掉遮羞布,赤裸地走在大地上,上帝要怎么辨别哪些上天堂?哪些下地狱?他们从穹顶上,《创世纪》的巨幅壁画下一步步往前走过,保罗的正在认真地介绍每一幅巨制背后的宗教故事,左一 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身体跟着保罗行走着,灵魂携着思绪跟教堂里面漂浮的神魔游走。
在意大利留学期间,曾经有同伴问她有没有自己的信仰。那时候,她说自己没有信仰,因为她把信仰笼统地归类为宗教信仰了。回国之前,她经历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回家,还是在欧洲呆着。意大利的生活就像是她生命里的花儿一样,天天看着那些花儿,有一天,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她想起了家,想起了生活长大的小院子,想起了她曾经游历过的山山水水。突然之间,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其实是有信仰的,她深深的信仰就是那片养育她的土地,刻在她脑海里面的善恶观,以及永恒不变的家国责任感。她的信仰一直不断让她勇往直前,如果没有那些,她的生活就是没有意义的。然而,人本身存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如米开朗琪罗那样活着是一生;鸿应院长那样活着是一生;,如康小溪那样活着也是一生。人类渺小的这一生对于浩瀚宇宙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也许宇宙本就是无感的。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都将对喜怒悲欢无感,这样的话,这就是一个极其麻木的世界,也许,欢笑和哭泣都是不存在的。
“耶稣指着他身上的伤口,天使们奏响了裁判的乐章,天地变色,埋葬在土地里面的尸骸开始复活,善良的人们抱团上天堂,恶人们你拉我拽一起下地狱。环绕在耶稣和圣母身旁的那些圣徒,不都是因为传教被折磨致死。或许,鸿应院长受苦受难的这一生,正是成为基督门徒的路径呢!” 他们俩站在《末日审判》的壁画前,保罗向左一一感慨地说道。
左一 一 听到这些话,好像灵魂归位了一般,专心地听保罗说完,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鸿应院长正是基督为了爱而受苦受难的门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