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

作者: 钱方军 | 来源:发表于2020-05-31 06:59 被阅读0次

      最近几年,我爸一不小心就便秘,三四天没有一次大便,红苕煮饭就成了我家饭桌上的常态。

      有次赶场,我照例在只有横竖三四条小街的乡镇上,到处留意是否有人卖红苕。不出所料,街边就有一农用车上堆满了一车“红苕”。我问,红苕多少钱一斤?那小贩笑了一下,然后告诉我,这不是红苕,而是长得像红苕的山药。我掐开一块皮看里面白色的肉,真的有山药的粘液。三块钱一斤,这价钱也便宜。好久没吃过山药了,山药对人的好处,可是不言而喻的。

    来五斤吧,那小贩见我识货,带动了刚才还在犹豫不决的一邦看客,过秤之后,又额外送我一块。

    回到家里,晚饭时送上餐桌,爸爸只偿了一块,就不想吃了,这种“回报”,让我大失所望。

      饭后,爸爸讲了一段故事,我才知道他直到现在一吃到山药就想吐的缘由。

    那时候还没有我呢,爸爸说,他和妈妈还只有哥哥一个小孩,哥哥前面有过两个姐姐都早早夭折了,哥哥后面有个姐姐,养到几岁,得了一种病,一天到晚拉阳春水(农村老瓦房,冬天过后第一场雨落在房上流到地上的水,所以叫阳春水,色黑,味臭),医药无效,跳神无用,不久也死了。到(上世纪)59年60年,大锅饭把生产队的粮食吃光了,然后吃糠,吃瓜菜,最后,大家白天磨洋工,晚上四处出击,各想各的辙。

      我爸个子小,胆子更小,从来不敢偷地里青黄不接的庄稼。后来和一位要好的李大爸商量准备一通,背兜短锄手电筒,事先藏在一根高高的田埂下,决定下午一吹收工哨子,先假装迟钝(迟延)一下,在那根田坎下的水沟里洗澡,避开别人,然后死劲往山里赶。

      从我家到山里,有几公里长的路,收工哨响后,他俩背着众人,来到山脚,淌过小河,再爬上山腰,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幸好月色如灯,照得地上一片通明。

      找到一片没有人烟的荒林子,李大爸一边喘气擦汗,一也空着肚子猛挖一阵,终于挖到一块东西,放到嘴里猛咬一口,呸!麻!苦!满脸肌肉一阵抽,竟让他一时不能张嘴说话,这是挖到乌子了。乌子,就是中草药川草乌,多用于治疗跌打损伤,有剧毒。他自己赶紧把食指强伸进葫芦管(喉咙)里,猛搅几下,哇的一声,终于把吞下去的一点草乌汁连同肚子里的胃液一起狂呕出来,然后一个人坐在地上呻唤(呻吟),总算可以出声了。

      我爸体质没大爸铁实,光爬山就累得够呛。李大爸在那里乱挖的时候,我爸已经喘匀了。他最先挖到是一块五六斤重的东西,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一锄头疙脑砸成几块,里面的肉色白,质软,一口下去,味道似水,不苦不甜,连嚼数口,倒也可以慰劳一下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于是推荐给李大爸,大爸也吃了一会儿,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原来,这是一种树根,林子里到处都是,幼小儿(从小到大)上得山来玩耍,找野味,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两人肚子有了东西,膀子上也来了一点力气,开始定下神来寻找在山下家里早已锁定的目标——脚板苕。

    所谓脚板苕,其实就是野山药,由于喜欢长在石头缝里,受尽挤压却又天生命多,最终长成扁平多岔的模样,酷似山民生长粗犷多毛的光脚板,因而得名。

      没费多大的劲,他俩拉开枯藤,揭开乱石,发掘出一窝又一窝体大肉肥的脚板苕。只简单用有棱的石块刮掉黑黑的皮,在那天夜里美丽如画的月光下面,他俩如狼似虎地狂吃起来,直吃得云飞天翻,打嗝放屁。

      不知吃到什么时候,他俩才想起家里还饿着肚子的老老小小,赶紧收拾起满背兜脚板苕,为避免被查夜的山里人发现,只好在表面上盖上些树叶,逃命似的,找小道一路狂奔下山。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半夜。哥哥在外面偷吃了许多刚有米的胡豆(蚕豆),回来喝了点盐水,早就睡了,爷爷奶奶还有一点私粮,悄悄磨细了拌野菜吃,倒也无病无痛。只有妈妈一个人还饿着,突然见了那么多脚板苕,喜出望外,暗暗升起一堆碳火,边吃边把脚板苕都烤熟,滴水不漏藏起来,已经大天亮了。

      从那以后,天天如此,夜夜如此,大山,夜路,脚板苕,成为爸爸和他一家子唯一的活路,脚板苕很快不再是他和李大爸两家人的秘密,好在大山连绵方圆百里,脚板苕长得漫山遍野,饶是如此,数年下来,整座大山都被揭了一层皮,到62年,终于过了粮食关,憨厚的大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也是从那时起,我爸他们开始讨厌脚板苕,以后一看到山药,一闻到山药的味道,就冒酸水,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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