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一种》余华
山岗、山峰两兄弟各有一妻一子,山岗为兄,子皮皮四岁;山峰为弟,孩子几个月大,还在换尿片。
有老母,重度耳聋、眼花,视物不清。
清晨四人出门上班,剩几乎镶在床上的老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家。
皮皮给了摇篮里憨笑、自娱自乐的弟弟两巴掌——像平常父亲经常对母亲做的事那样。
弟弟除了张嘴哇哇大哭,两手使力挥起来抓伤皮皮的手背之外再无杀伤力。
弟弟的嚎啕大哭并没有让皮皮感到慌张和要哄一哄的欲望,反而像是这份声音的刺激让他兴奋,肾上腺素飙升。
哭声平缓之后还会再打一巴掌好让弟弟哭得大声一点,弟弟哭到没力气之后再打时,声音已经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再三尝试后得不到那样“动听”的哭声便放弃了。
过一会儿,弟弟已经忘了哥哥刚给是如何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几巴掌来增加自己的快乐,仍是不住地扬着小脸儿朝他笑。
皮皮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像抱凳子一样,慢慢走出门去晒已经一周因为连绵下雨没有露脸的太阳。
四岁的孩子毕竟力气不大,抱着十几二十斤的弟弟站在院子的水泥地里晒太阳,没多久便觉得十分沉重,于是撒开手里的“重物”,顿感轻松,这时丝毫没有发现掉的是弟弟。
皮皮渴了进屋找水喝,喝的时候想起来刚刚抱着弟弟出门晒太阳了,现在弟弟却没有跟自己在一起,出门去找时看到弟弟躺在地上,头下一摊血。
蚂蚁正从血迹经过伤口往里面爬。
跟听到院子里一声响,还以为是自己的肠胃腐烂的老太太说,弟弟睡着了。
阳光正好,老太太感到光亮,挪出门时看到一摊红,朦胧的眼睛看不太清,也没有看到她的小孙子正躺在地上,只是不断地重复她看到血了。
危及生命时,母亲总是与孩子有些心灵感应。
下午心绪不宁,于是提前下班回家,院前的景象让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儿子正躺在水泥地上。
头下一片红。
人飘飘乎好像失去了判断力,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自我催眠那不是她儿子。
回房照常翻翻找找,转头看到摇篮没有儿子的身影后猛然意识到刚看到的真的。
回到院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去把丈夫叫回来,却连路线都已忘却,两眼朦胧看不清身边经过来往的人。
机械地走到岔路口,看见丈夫回家的身影时宛如看见救星,身体反应已经来不及跟上男子飞奔的步伐。
回到家丈夫已经抱着孩子大步赶往医院,她意识不清的似行尸走肉般靠着路人的指路才找到去往医院的路。
却在医院门口碰见脸色铁青步子僵硬地抱着孩子往外走的丈夫。
她跌跌撞撞寻求救援,跌跌撞撞赶到医院门前得知死讯,跌跌撞撞回家,关上房门却挨了一顿打。
家中所有人似乎对挨打的响声和哀嚎司空见惯了,无动于衷。
他们认为,皮皮害死了弟弟。兄弟两人最后的决定是,满足条件后和解——让抱孩子出去的皮皮舔地上弟弟流的血。
皮皮的母亲十分心疼,想要以身代替,对方不同意。就在皮皮认真舔血甚至觉得这是“美味”却不知是什么东西时,被一脚踢飞,跌倒气绝。
至此,一个大家庭里两条生命终结。
皮皮的父亲对此没有丝毫表态,平淡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当天下午带了很多肉和一条狗回来。
一命抵一命,应该相安无事了,双方看起来也都很平静——除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悲剧还在发生。
第二天早上,皮皮的父亲早早起来炖肉,好像今天要吃大餐。
他把他发烧的弟弟从床上拉起来,紧紧绑在院里的树上,地上垫着木板,将炖得香味扑鼻的肉抹在他脚心、脖子、太阳穴等地方,让狗舔。
原来是狗的大餐。
狗舔到身上很痒,他控制不住地大笑,然后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是无声的笑。
笑到失力,头笑掉了。简称,笑死。
第三个人逝去。
皮皮的父亲也因此精神失常,因大张旗鼓在街上暴露自己的生殖器被抓,而后枪毙。
第四个人逝去。
几天后总怀疑自己的骨头在一根根断掉,肠子的腐烂的老太太去世。
第五个人逝去。
这是个非常悲哀的故事,也是绝对不能妥协的一种现实,不管是家暴,还是整个家庭的冷漠麻木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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