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一面 再见已是天人相隔
去年的重阳节，我们和表姐见了最后一面。
那天，重庆的阳光很暖和，大坪医院门口花店的花突然都有了鲜活的颜色，于是我们买了一束花。
爬上医院门口的楼梯，穿过大堂，迈进住院部的电梯，再沿着走廊找到最里面的病房，我们大概用了40分钟。这40分钟我们一直忐忑：姐姐会不会生气？她明确表示过不要来探病：“我现在这个样子见不得人。等我稍微好点，我回广汉见大家。”
我没有听她的话，依然组织了表哥，表妹和妹夫一起坐高铁去了重庆。我们都知道，她很难再好了。从成都东站出发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她的模样：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床头床尾摆满了日用品？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要对她说点什么？我能够说什么？我会不会掉眼泪，我们要不要拍一点合照？她会不会真的如昨晚说的那般决绝，闭而不见。
走到病房门口，我却一下平静了。
“敏姐”，我们喊她，这大概是我们此生最温柔最轻声的一次。平时我们都是那么干脆有力还带点暴力的打招呼。
她还在玩手机，听见我们的声音。便放下手机，试图把上半身抬起来，表弟赶紧去把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瘦得没什么肉了，嘴唇连大门牙都快包不住了，原本就很大的眼镜显得更加凸鼓，眼圈周围一片黑青，额头上还贴了个镇静的针，跟《滚蛋吧肿瘤君》里白百合最后的妆色一模一样。
她起身后立马开始说：“哪个喊你们这么远折腾来嘛。”然而并不是责备的语气。
“我们就是想来重庆吃火锅，顺便看看你。”
她勉强的笑了下，接下来独自说了很长的话，我们都仔细的听着。
“这一次，我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吃任何东西，没有喝水了，因为腹水，肚子胀得跟快生了一样。医生刚刚还来给我放完水。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妈，尤其是我妈，她是个公主，你越劝她，她越脆弱。不理她，她就能表现得坚强。从国庆节回来我就来住院了，这大半个月我连叮当也没见，我怕我见到他就绷不住了。现在我还是有坚定的信念，我会好的。几个算命的大师都说了，我不会死。还有，你们叫幺舅二嬢三嬢都不要来看我，我没力气招呼他们，医生让我一定要静养。”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停的拿舌头舔嘴唇，因为不能喝水，她嘴唇干瘪快裂开，她又继续说：“我想等过几天我好点了，就回一趟广汉，到时候大家来我们家里就好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就看着她，争取记住她说的每个字。表哥和表妹到还安慰她：“你就少说点话嘛，多休息啊。” 她说：“嗯，我确实也没什么力气招呼你们了，楼下有家老火锅很不错，你们去吃火锅吧。我想睡会儿了。”
我们离开了病房，表妹低声对我说：“奶奶走的时候，就是她这样子。”
外婆走的时候，我刚读大一，祭祀的那几天，每顿几桌人的饭菜，全是敏姐一手做出来的。没想到，她却成了外婆走之后的第一个辞别的人。
吃完火锅后，我们又回到病房，她昏昏的睡着。她这次没怎么说话，我们只是简单的说了：“那姐姐我们走了，下次我们再来吃火锅看你。”“好！你们路上小心点。”
回去的路上，表哥说：“本来想多和她说说话，可是她实在没体力了。”
“我想，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二赶葬礼
表姐一直等到在北京参加完公司的年会，熬过了新年。
年会的前几天，她给我发来一张她穿着晚礼服的照片，蓝色天鹅绒的吊带，红色的高跟鞋，头发盘在顶上，红色的唇膏，高贵典雅，气质逼人，唯独妆下的大眼睛没有了多少生气。
“妹妹，你看，我终于能穿上最小号的晚礼服了。好难得。”
“姐，你现在有没有100斤了？”
“瘦了30斤了，吃不下。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瘦。”
“你很漂亮呢！”
这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几句话。我原本以为她可以继续多撑几个月，到夏天，或者是如她说的，再三五年。毕竟重阳节后没几天，她突然又恢复了正常，可以吃喝上厕所，然后回到办公室上班。
我真的很后悔，没多和她发发微信或者视频。
新年正月初九的早上，我收到表哥的信息：“姐姐昨晚走了。”我的眼泪立即滚了出来。
这么快，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我原本计划4月再回成都的。这下等不及了。
我立即定了第三天的机票。在表姐的葬礼前一天回到了农村。
她躺在水晶棺材里，很小很小，脸上虽然化了妆，可惜病痛已经把她折磨得完全变了样子。这样算是她的解脱吧。
我遇见了表姐的堂姐。她告诉我表姐最后对她说：得了严重的癌症还是不要治了，多陪陪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火化出殡的那天早上，我骑着自行车飞奔去追赶仪仗队，当我快跑穿过农田小梗的时候，心里忽然想起了两句话：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姐姐在这一抔黄土之下，会在我的记忆力呆多久呢？
三 一个人直到所有的人都不再记得，才叫真的死了
这一年以来，我时常想起表姐。虽然更多的是我的单相思，因为亲情总是那么的不对等，付出的人不会那么多愁善感，被爱的却总是念念不忘。
表姐于我，就是那个一直付出的人。从我读大学开始到工作后，诸多事情，她都不遗余力帮助。2003年我去长春读大学报道的第一天，她嘱咐她的朋友坐了2个小时的公交车来接我，并且把银行卡里唯一的几百块钱工资全部取给了我。后来我一直说要还他，姐姐却说：只要你好就行了。
如果时光倒流，又或者，她的时光可以再久点，我想我一定会表现得更好一些，让她骄傲有我这样一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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