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襄王十一年,正是中国历史上的“春秋时期”。普天之下,礼崩乐坏。
红色铠甲的传令兵高举着令旗,等待主公下令。
一个年轻的士兵立在前排,正弓着腰,盯着令旗。手心攥的出汗,他又握了握手里的长矛,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血红的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天空,耳畔偶尔传来一声渺远的鸡啼。
一排排不同颜色的铁甲方阵压在一座老城门前,弓弩手于后方就位,弓弦拉满,指向不远处的城楼。三辆冲车早已立于远处堆起的斜坡,两侧士兵抓着横梁,都是全身蓄满力,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远处的城门,只待令旗一落,一举攻城。
周围安静的可怕,晨风吹过,一草一木微微晃动,只听得旗声扑剌剌作响。
西面城墙的小门忽然开了一下,闪出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人,腋下夹着青色的绢包,慌忙向城下方阵跑来,嘴里不住地喊:晋侯息怒!晋侯息怒啊!
人们都向这胖胖的中年人望去。未至近前,早已被两名士兵捏住胳膊,双脚离地,狼狈的蹬着双腿,肥胖的身躯使劲挺着,腋下依然紧紧夹着包裹,嘴里还在不停的喊:“晋侯息怒!寡君求您,求您开恩,寡君···寡君已备好珍宝酒宴,给··给将士们接风··犒劳!这是··这是寡君的乞降··”
话还没说完,胖胖的中年人只觉脸上一麻,随即眼前一黑,只微微看到一个戴着铁盔的军士站在眼前,大手刚刚挥过。待睁开双眼,鼻血直流,白胖的脸已印上五个鲜红的指印。
“寡君?!天下只有一个晋君!!”戴着铁盔的军士吼道。一把抢过包裹,随即又是一脚,踹在来人的腹部。中年人慢慢弯下腰,一歪,痛苦的缩在地上。
02
三日前,征伐许国一战打的漂亮。没费一兵一卒,晋侯只是号令一声,诸侯联军就将许国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许人先是求援楚国,受到冷遇,后又听闻些诸侯传言,于是更加不敢顽抗:若惹恼了晋文公,那是要遭屠城的啊!
围城第二天,许国君臣便乖乖地向晋军投降,并主动拿出土地钱帛来劳军。在众人的簇拥下,晋侯仍是一身寒光闪闪的铠甲,黑着脸,走到略显狭促的大殿之上,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态度,接受赔礼。他并不算高大,但很轴实健壮。双腿有些弯,显然是常年骑马征战的造成的。瞥了一眼屋顶,微抬下巴,晋侯瞪着一双虎目,俯视着台阶前早已吓做一团的许国君臣,心想:这许人也当真寒酸,一国朝堂竟还不如我中军大帐宽敞。待听得统计好的战利品,晋侯缓缓扫视一圈,众人都是满脸敬仰。于是收回目光,用脚拨开还伏在地上的许国国君,鼻子里冷哼一声,便又在簇拥下慢慢走出大殿,传令诸侯退兵。
此时,天下人尊晋侯胜过尊天子。各路诸侯亦是唯晋国马首是瞻。
姬重耳,当然,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四处躲避追杀的落魄公子,此刻,他是威名赫赫的中原霸主——晋文公。
从许地回来,这一日行至半路,晋文公正卧在宽大的车内养神,忽听一阵急促,原来是斥候快马传来的密报。打开竹管,只有短短八个字:郑国遣使复通于楚。晋文公看后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十天前,八方诸侯合力围攻许国时,郑伯忽然说郑地大起瘟疫,便匆匆赶回。不曾料到,这老狐狸竟是故意临阵脱逃,实则暗中背晋归楚!
想到此处,晋文公不禁勃然大怒:如今,寡人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他郑国人竟敢无视礼法,勾结蛮楚!此等眼中钉这般不识时务,实在卑鄙至极!白白占着中原土地也是祸害!
扔下密报,大手拍着车厢,晋文公厉声喝道:前方停车!就地休整,明日移师向东!荡平郑国!
听清了主公的怒吼,侍奉左右的传令官便飞驰而去。浩浩荡荡的队伍好一阵才慢慢停住。只见火红的太阳渐渐西沉,北风正紧,吹得帅旗猎猎作响。
不多时,得到军令的老臣赵衰匆匆从后面赶到晋侯车前,他刚刚弄明白消息的来龙去脉,只见晋文公拊手站在车下,正眺望东面不远处的山岭。抹了把头上的汗,待喘匀这一口气,赵衰拱手正色道:
“君上久病初愈,玉体调养乃国之大事,如今尚未周全,万不可过劳啊。”
没有回答。
微微抬眼,正好对着西面的日光,看不到主公的脸,只能看到背影,赵衰却感到了那黑色轮廓窜出的阵阵杀气。顿了顿,他还是说道:
“况且,士卒们旬月在外,军中粮草已是不多,诸侯又各自散去,此时伐郑,怕要节外生枝啊。”
黑影只是微微晃了晃,还是没有回答。
见晋文公不再盛怒,赵衰又指了指远处,语气和缓地说:“君上三思,郑国世代立足中原,树大根深。此地又是山岭陡峭,不宜久留,君上不如暂且回到国中,休整时日。灭国非一日之功,此等大战,当慢慢谋划不迟。”
晋文公此时也已冷静下来,回过身,盯了一眼年轻的军需官,军需官立刻打了个冷战,而后赶忙使劲点头,表示赵衰此言不虚,晋军给养只够再撑得三五日。晋文公又向东望了望,起伏的山岭,绿中带着苍黄,斑斑点点,像一只巨大的豹子卧在远处。
天色又暗了几分,侧身看了看略显散乱的队伍,晋文公边往车内走,边沉沉的说道:班师回国。
长长的黑色队伍再次蠕动起来。
03
冬夏轮回,一转眼,国都郊外的牡丹花开的正盛,漫山红霞,甚是亮眼。曲沃城内也是市街繁荣,人声鼎沸。及冠者三五成群,或出城赏花,或赶集探亲。偶有孩童萦绕其间,街头巷尾追逐嬉戏,好不热闹。富贵人家有车马轿厢的,携家带口,后面跟着提食盒衣物的仆从,脸上皆是欣然欢畅。
天气慢慢炎热起来,晋兵已休整一年有余。
这一日,夫人齐姜为晋文公捧来了新做好的黄缎锦袍,准备服侍他换上。晋文公立刻放下简牍,站起身来。对于眼前的妻子,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恩爱,更多的是尊敬。当年,正是有了这位识大体,明大义,有远见,更有魄力的齐国公主作为自己的妻子,才有了自己出逃十九年后,归国重掌政权的霸业。
对于眼前这个黑脸国君,齐姜夫人也是太了解了。她还是那副包容一切的笑容。待帮他整饰好新缎袍,系好玉钩,轻轻拔下丈夫后首的一根白发,柔声说道:“近来这宫内热了起来,听说郊外牡丹正好,待散朝后,臣妾陪君上出城透透气。”然后捧起墨玉高冠,为丈夫戴好,接着说道:“只不过,时令虽热,人心却不可燥热;国无小事,还望君上兼听则明。”
这一日,晋文公坐朝,商议完劝课夏收的几个关节处和两项水工之事后,他挺直上身,环视大殿,对群臣缓缓说道:晋郑相接,郑人不礼之仇未报,如今又背晋亲楚,这等心腹大患,势必要除了。寡人欲合秦兵,兴师问罪。众卿以为如何?
大殿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晋文公有些不高兴:这班老臣,一个个变得缩手缩脚的。内外形势都一片大好,你们当年复国时的昂昂斗志都哪去了?思谋了小半年的方略,群臣却没有给他意料中的慷慨愤然。他不喜欢冷场的味道。
自从天子派来特使,正式尊晋侯为中原盟主后,两年来,满朝文武也明显感到:君上的胃口越来越大,目标越来越宏伟,宏伟到让人跟不上。这位霸主真是十足的霸道,如今大臣的提议还有用吗?君上这是定了心意,必要发兵攻郑。刚开始的太平日子怕是到头了。
一时间,群臣各怀心事,议事厅反而没有了往日的激烈争论。只听得殿外喜鹊喳喳的叫着,叫得人烦乱。
“众卿可有异议?”晋文公的声音笼罩在空旷的大殿中,“若无他言,各处各营就加紧筹备军械粮饷吧。”见无人回答,说完这句话便要站起身来往里走。几个重臣都是欲言又止,互相递着眼色,却谁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忽然一个尖锐的嗓音,让大家一惊。
“启禀君上,臣以为,郑国乃是中原咽喉要地,今若联秦共伐,秦必争之。”
列坐在前排的赵衰抬头向斜对面看了一眼,见正在说话的是一向颇有心机的先轸,不禁暗自摇头。
两年前许国一战,秦穆公临别时曾与晋文公有约:他日若有战事,彼此同心,共扶社稷。晋兵出,秦必助之;秦兵出,晋亦不得坐视不顾。晋文公看了看他,慢慢道:“秦君临行时与寡人曾有约,若有战,必与同事。”
先轸坐直身体,拱手道:“方今之世,吾君一言,诸侯莫敢不从,况我晋国兵强马壮,将士用命,如此之势何必外求?不如独用本国之兵也!”
晋文公终于不耐烦的站起身来:“郑邻晋而远于秦,中原争利之事,秦公鞭长莫及。爱卿不必多虑了”略一顿,又说:“不过秦人久居西陲,士卒操练,擅用胡人骑兵战法,若能联秦伐郑,秦国铁骑定可助我一臂之力。”
晋文公对自己的谋略很是满意,散朝后,当即派人前往秦国,约定九月上旬于郑国边境会和。旬余日,晋国上下便忙碌起来,民间兵役征发更比往年增加一倍,一辆辆军车粮草昼夜不断的运往边境。
两月后,万事俱备,只待秦兵一到,大举伐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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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苍茫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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