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六月的傍晚,微风徐徐,月色撩人。崔晴提着一大杯柠檬水走出饮品店,十分钟后就会到达她的宿舍。途经大学的操场,她听到了学生们的各种声音,嬉闹声为主,还有音乐声、说话声。当然,还有一些细微的声音,她知道但听不到。只论视觉和触觉,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可爱的夜晚。漫步在平坦的跑道上,月光会将皮肤照耀成神圣的银色。沉浸在柔软的草地里,微风愿把头发拨弄得如纱般神秘。
崔晴刻意忽视这幅夜景和它洋溢着的美好情感,同时加快了逃往宿舍的脚步,右手腕上的塑料钻石手链摇曳起来,这是她体验初吻时,男友送给她的小礼物。在这个周五之夜,整栋宿舍楼安静无声。很好,崔晴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带着一丝微笑爬上六楼,六楼走廊上空无一人,数十盏白炽灯依旧通明,受到此般热烈欢迎,她的微笑明显了一些。熟练地打开门锁,迅速用开关赶走宿舍内的漆黑。她“嗯”了一声,放下柠檬水和钥匙,打开笔记本电脑,她自己的电影之夜很快就要开始了。
622宿舍,加上崔晴一共有五个女生,其中一个是客串嘉宾,偶尔会来友情出演,大部分时间跟男友在一起,就像今晚。另外三个是常驻角色,经常负责领衔主演,从入学到现在一直是单身版的S.H.E,今晚再次合体,去自助餐厅、电影院等地点进行巡回演出。崔晴则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她有时是S.H.E的助演嘉宾,但她跟独行女一样,有男友。像瑞士那样保持中立不是她主动的选择,顶多算是半推半就的结果。
她想真正融入小团体,但那三个女生无形中成立的是一个单身联盟,况且除了学业,她的不少时间还被时装设计所占据,一些随意组织的聚会、游玩因此被错过。她想像独行女一样,拒交姐妹,被爱情喂饱,但她跟男友不光算不上如胶似漆,甚至有点若即若离。她觉得这大概就是轻易接受表白的代价——来之容易,怎会珍惜?舍友们只看到她有一个系草男友,没看到系草对待她如同对待备胎,半年来她都默默忍受着他的轻视、冷漠,同时察觉着全系女生的羡慕嫉妒恨。维持这段恋情的一半因素,是她的虚荣心。
她扔掉吸管,揭下塑料杯的封皮,接着喝了口柠檬水。对于常温型来说有些凉,不过她不担心,她的体质从月初到月末都很好,尽管她不曾认真照顾自己。另一只手控制鼠标下拉滚动条,播放器页面乱七八糟,要看哪部电影呢?
今晚她本不想这样过,按照原计划,下午在教室绘制初版的时装设计图之后,打完篮球的男友会去找她,然后两人一起出去约会。可男友几乎于最后一刻变卦了,打来电话说要庆祝兄弟获得跆拳道黑带,还问她要不要一起来,他们只有一个女伴。“不用了,你们好好庆祝。”她结束通话时很平静,尽管她想的是男友知道她不喜欢喧哗甚至粗鲁的聚会。她对男友的好感又少了一分,若不是原始分高得出奇,恐怕她对他的好感早就会荡然无存。
她不算美女,勉强称得上耐看,性格也不热烈,不时还有些怪异。这样两个简单的原因致使她上大学之前都没谈过恋爱,不过她早熟,所以对同学、名人的单相思倒是经历得不少。她欣赏每一副好皮囊,其中令她爱慕的人少之又少,她爱慕安迪‧沃荷。
单相思有多苦,被暗恋对象注意到的杀伤力就有多大。某天她去上公共课迟到了,原因是辅导员临时找她谈话。任课老师执意给她记过,结果在办公室待了一小会儿的系草站起来为她辩驳,当着上百号学生的面,用厉害的口才打了任课老师的脸,并且使她免于记过。这件事使他对她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杀伤力,将她的好感变成崇拜,崇拜远远超过感激,要知道她非常珍惜学分。
与此同时,她的理智和冷静被杀得片甲不留,所以几天后系草向她表白时,她二话不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全系立刻炸了锅,女生们感叹自己连迟到都输给了别人,男生们被系草的“打开冰箱门,把大象放进去”撩妹法惊掉了下巴。直到牵起系草的手,崔晴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的青春仿佛一下子从空白变为圆满,在此之前她以为这永远不可能发生,偶像剧女主角竟然可以是她自己!
曾经她跟很多女生一样,小心地想着他、看着他,就像美观又美味的翻糖蛋糕在脑子里和眼前闪来闪去,只可远观实在是太痛苦了。在一起之后,她不仅可以大大方方地欣赏这块翻糖蛋糕,更能涂上果酱和奶酪将其一口口吃下去。然而,她渐渐意识到蛋糕里的填充物稀松平常,时间越久她越失望。她多次提醒自己,不该像小时候那样贪图一位白马王子,不但外形出众,而且有金子般赤诚的心,这既不现实又不自知。可是现在,她越来越不确定强行安慰自己是否值得。确实,系草男友让她赚足了面子,但她的尊严呢?
七点二十了,她不断翻看着播放器页面,并阻止自己在看电影之前喝光柠檬水。手机响起了来电提示音,她希望那不是男友,如果他打来电话催促她洗球衣,她会选择跟他吵起来。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属于舍友之一,她心里松了口气——“喂?”
“晴儿,你把中午给我拿的快递拆开吧,里面是瑜伽垫,得晾味。”
“好,我可以把它挂到晾衣架上。”她在想假如自己说“我不在宿舍”会怎样。
“对,就酱,太感谢你啦!”
“小事,你们好好玩吧。”她听到“嗯”后主动结束了通话。
拿走瑜伽垫后,她才发现箱子里有一面形状和大小跟人脸差不多的镜子。按理说这应该是赠品,可拿起来掂量掂量,她觉得这面有雕花柄、边缘镀铜的镜子不是便宜货,就连略微朦胧、泛黄的镜面都透着古典气息,时刻彰显自己并非劣质品。
做旧工艺不错,崔晴想。她放下镜子,再次坐到笔记本电脑前,决定要看播放器下一页的第一部电影,不管那是什么。她用鼠标跳转页面——《猎神:冬日之战》
看名字和海报很有意思,她点击了“开始播放”。原来这部电影跟白雪公主有关,随着进度球的前进,她感觉画面比剧情更好,到目前为止还可以,她打算一口气看完,不过这个打算没能实现。
当电影里出现那句“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宿舍天花板上的两根灯管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噪音。崔晴抬头看到灯光变弱,嘴里的柠檬水让她差点呛到。她迅速咽下柠檬水,同时发现笔记本电脑在充电状态和节能状态之间变来变去。她机械地站起身来,灯管的噪音与柠檬水的液面跳起了舞,灯光几乎要消失了,电影因缓冲不及时而变得一动一静。
崔晴刚要跑出去,箱子里的镜子放射出刺目的光芒,毁灭了刚刚占据宿舍的黑暗。她以为一切恢复了正常,不料三秒后,宿舍里响起了粗糙的老歌。对此她并不紧张,因为歌声如“夜上海”一样松弛。她扫了一眼手机和电脑,确定歌声不是来自它们。接着,她走向了箱子。还没看到镜子,一个女人的声音就让她停下了脚步——“早没事晚没事,偏这会儿花咯!”
崔晴听到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扔下了。她及时做了次深呼吸,各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匆匆掠过。她不自觉地缩起脚趾,随后冲向箱子将镜子抓了起来。
镜子里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陌生女人,正在往脸上抹......胭脂。崔晴感觉自己在看一部历史电影,镜子里的女人身着艳丽的旗袍,发型和饰品也不像现代人。难道这面镜子是电子产品,可以放电影?不过画面的角度有些奇怪,好像两边在进行视频聊天,而陌生女人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似的。
这样看,崔晴的注意力很容易集中到对方的胸部上。毫无预料,陌生女人低头看向了她,直到三秒后陌生女人瞪大眼睛,她才完全确定这不是电影,镜子那边有一个大活人,正因为自己看到的画面(也就是崔晴)而即将发出尖叫。
崔晴将右手食指放到嘴上:“嘘——嘘——”
陌生女人忍住了尖叫,但情绪仍处于失控:“艹他姑爷,镜子成妖!”
“别怕,听我说,我不是镜子,我也不是妖。”崔晴基本搞清了当下的状况,她觉得有必要跟对方说明白,“我是人,跟你一样,只不过我们生活的地方不一样,时间大概也不一样。”
陌生女人远远地盯了她一小会儿,随后朝自己的左右望了望,紧接着开了口:“你给我讲清楚。”
“首先要说,这不关我的事。我们的镜子有魔力,呃,有灵性。刚才灵性被引出来了,所以现在我们能互相看见听见。”崔晴不确定用什么比喻更为合适,“你那边是哪一年?”
陌生女人思索了两秒:“甲戌年,狗年。”
崔晴想说“我看起来像历史学家吗”,不过她能理解对方,杜甫也不可能说“我出生在712年”。她敲了几下键盘,很快锁定了1934年,这个时间跟她猜的差不多。
“你生活在民国时期,比我这边早了84年。”她觉得自己可以当这个女人的先知了。
“民国时期?民国没了么?”陌生女人随意问道。
“呃......先不提这个。你知道电话吧?”
陌生女人有点不乐意了:“这洋玩意儿光我们笙歌院就有四台,我整日拨着玩呢。”
看来代沟不算太大,崔晴不想再生误会:“你就把你的镜子当成未来的新式电话,不光能通话,还能面对面,就像在一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微微转了转眼珠:“本名何生娇,你呢?”
“我叫崔晴。”她没有小名,“晴儿”只是舍友对她的称呼。
何生娇笑了起来:“哎呀妹妹,你干脆叫‘催情药’得嘞,这艺名在八大胡同准能红!”
崔晴知道那是老北京的烟花柳巷,她大致猜到了何生娇的职业,这没使她过于惊讶。何生娇看起来比她略年长,但她认为她们可能同岁,是妆容和年代“增加”了何生娇的岁数。考虑到民国时期的审美观,她意识到丹凤眼、脸盘丰满的何生娇在那时是个大美人,尽管放在现代跟她一样不算出众,她还是很羡慕何生娇能因容貌获得赏识,不过她不羡慕那种职业。
“你是卖艺的?”她小心问道。
何生娇完全不介意对方那么好奇:“光唱歌能挣几个银元?我还不会摆弄带弦的家什,但大家还不是一样,打着卖艺的名号来卖身嘛。”
崔晴放开了些:“你们那时候肯定有女人卖艺不卖身。”
何生娇白了一眼:“行了行了,寻思些不着边的做什么用?妓女不体面,你干的营生好到哪儿去?”
“我还在上学,瞧,这是我的宿舍。”崔晴拿着镜子走了一圈。
“妹妹,这么多床,哪张用来睡觉,哪张用来睡男人呀?”何生娇故意调侃。
崔晴无奈极了:“我只有一张床,那些是舍友的。”
“舍友?”
“就是宿舍里的朋友。”崔晴转念一想,“不,是一起住宿舍的人。”
何生娇松了眉梢:“我和一个姐妹同住,我们可不是朋友,敌人还差不多。”
崔晴笑了笑:“你应该住住学校宿舍。顺便告诉你,男女不能混住。”
何生娇摇了摇头:“我没上过学,十四岁就开始接客了。爹是农民,八年前跟着狗日的孙传芳打仗打死了。娘走投无路,把我托给笙歌院就去奔命了,也不晓得今日她是死是活,外面哪有这八大胡同的舒坦日子?”
崔晴嗅到一丝伤感,她决定安慰对方:“只要你没事,你娘就没事,你过得好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听此,何生娇换上笑颜:“这么会说话,妹妹不愧是受教育的女子。诶,那架通明的东西是什么?”
崔晴看向笔记本电脑,接着她将手机举到镜子前:“这类东西在二十一世纪很常见,可以用来看电影、听音乐、玩游戏,总之作用非常大。其实它们是一点一点被人类变成这样的,将来还会变得更好,明白吗?”
“新的取代旧的。”何生娇若有所思,“妓女还有么?”
崔晴怔了怔:“有,不少,这个行业不会过时,而且发展得越来越好。”
何生娇露出冷笑:“看来男人一直遍地都是。唉,什么都越来越好,民国变成了什么?”
透露太多大概会出乱子,崔晴觉得这样说比较合适:“民国时期很短暂,不过中国一直都在,而且又成了世界强国,怎么样?”
何生娇惊讶不已:“真的么?溥仪三月刚在长春坐了龙椅,风水轮流转,转得不慢呀!”
崔晴刚要说话,却听见镜子里传来其他女人的声音——“阿娇,军爷等不及啦!”
何生娇没好气地一把关上留声机:“老婆娘就知道找我去对付那几个赖皮子,陪酒比陪睡还累!妹妹,我们改日再叙。”
崔晴赶紧点头,何生娇缓缓起身,走之前将镜子藏进了抽屉。
放下镜子,在宿舍里走了一圈,再拿起镜子,再次看到漆黑的抽屉,崔晴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她想跟何生娇保持联系,但她不想让别人知情。如何瞒过买了瑜伽垫的舍友?她必须将这面镜子据为己有,这不难,关键是不能引起猜疑。她得让镜子暂时恢复常态,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她扬起嘴角,镜子里的女生笑了。
之前因为没胃口,就没吃晚饭,现在她饿了,于是她拿起昨天买的一袋混装坚果,边吃边继续看起了电影。电影快结束时,那三个舍友回来了两个。她提出要买下本是赠品的镜子,理由是把它当作艺术品收藏起来,而不充当公共生活用品。舍友表示之前不知道有赠品,可以免费送给她,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五十元,舍友接受了这个友情价。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联系何生娇。一是因为没机会,学校里的私人空间太少。二是因为时间紧,她报名了时装设计比赛,为此必须在半个月内完成设计并做出成品。设计图基本定型了,预购的材料也快发过来了。现在她需要做的是物色模特,至少需要五个女生,她先想到了舍友们。舍友们对她参赛这件事不以为然,毕竟她们是文学系的,去参与主要面向美术系的比赛有抢戏之嫌,而且她们认为崔晴败在了“服从调剂”上。
所以,当崔晴向她们提出时,她们的为难甚至不情愿都写在了脸上。眼看相劝无果,崔晴无奈使出了杀手锏——“为了让你们有时间走个台步找找感觉,这两周的宿舍卫生交给我吧。”
舍友们答应了。
又多了项任务,崔晴开始忙得不可开交。这周六中午,做好第二件时装又洗完男友的运动头巾,她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时间。舍友们带着遮阳伞外出游玩去了,她从储物柜里拿出了那面镜子。
第一个画面是睡着了的何生娇,内衣朴素,不施粉黛,眼角溢出一丝笑意。崔晴微笑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将她带出无忧无虑的梦乡。就在这时她醒了,第一眼就瞧向了枕边的镜子:“你死哪儿去了?”
崔晴有点怂:“没去哪儿,就是事情比较多,平时也不方便。你这几天怎么样?”
何生娇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样?干活,洗澡。洗澡,干活。所幸不是那窑子里的,否则老早得去见阎王。”
崔晴无法想象她的生活:“除了睡觉休息,你不工作的时候干什么?”
“你是说还得除了吃喝拉撒吧?”何生娇想了想,“下午我和几个姐妹去看阮玲玉的新片,这种事一个月才两三次。”
“有机会就去。”崔晴想,你明年就绝对见不着阮玲玉本人了。
何生娇打了个哈欠:“没那么多空暇出远门,平日里时辰琐碎,只够跟姐妹们在附近闹腾两下,或是一个人看会儿闲书。”
崔晴十分意外:“我不知道你识字。”
何生娇得意地笑了:“别的姑娘抢着学琵琶,我偷着学国文。”
“你爱看哪些书?”崔晴作好了一头雾水的准备。
何生娇下了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人工装订而成的大书:“这是我托一位风流才子送过来的,名叫《金粉世家》,听闻过么?”
“没看过书,看过电视剧。”崔晴突发奇想,“改天给你看看《金粉世家》的电视剧。”
何生娇乐意地点点头:“可别忘了,听你像个大忙人,你忙什么?”
崔晴一声叹息,用半分钟将自己最近的宿舍生活道了出来。反正对方在民国,就算会告密,有去处吗?
何生娇“咂”了一声:“妹妹,你这么温顺,在笙歌院不光会吃亏,还可能活不长。我要是你,早跟她们撕破脸了。”
“还有可能做朋友,为什么要做敌人?”崔晴是相信互利共赢的和平爱好者,“撕破脸一时爽,以后呢?”
何生娇根本不用反应:“你现在就不舒坦,还担心以后?再不济能有多不济?学学自己给自己撑场面。你觉得还有可能做朋友,她们却早把你当敌人,不想见你向前赶,又暗中把你向后拖。真和她们做了朋友,你才完了呢!”
崔晴犹豫片刻:“自我隔绝就更好?靠自己能做很多事,但也有很多事光靠自己做不来。”
何生娇翘起二郎腿:“不是自我隔绝,去认识别人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贪图至交可不成,世上还是薄情寡义之人更快活,实在做不到,笑的时候一起笑,哭的时候一个人哭,没什么大不了。”
崔晴听进去了每个字,这些话在她脑海里漂浮着,跟她自己的思想热烈相拥。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镜子里的何生娇已开始梳妆打扮。
“你有真正的朋友吗?”崔晴问。
“老早就没了。”何生娇挑出一副珍珠耳环,崔晴觉得它们跟自己母亲的那副很像。
“跟你同住的姐妹,你们为什么关系不好?”
何生娇很快戴好耳环:“这里的女人大多面和心不和,我跟她更明显罢了,因为新头牌不是她就是我。上个当家的女人近来脱离贱命当上了姨太太,斜对面的春宵楼又新人不断,老婆娘很快便会捧出新头牌。除了跟我同住的那个,没人敢跟我争。”
“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和她好好相处?”崔晴知道对方默认了,“我要是你,就会尝试把她变成朋友。有利益冲突不代表不能成为朋友,况且你自己也承认有的人面和心也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尤其是在你那边的环境下。”
何生娇一时没话说,直到她盘好头发:“世道再乱,男人再混账,这也不是说所有女人就该聚拢起来。我们不是筷子,单独一根肯被折断。男人能单枪匹马做英雄,女人也能一枝独秀成豪杰。”
崔晴喜忧参半:“我不反对你的话,只是说这话的人......”
“岂能是个妓女?”何生娇仰头笑了,“妹妹,假使我当年愣是不进笙歌院,我早饿死了!死了还要被乞丐扒光衣裳亲个遍。老天爷赏给一些男人力气和姿色,赏给我这个女人的没有力气只有姿色,我不好好利用,竟是要瞧不起老天爷?”
“好吧,老天爷都被你拉拢了。”崔晴很愉快,“不过答应我,尝试跟那个姐妹做真姐妹,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未来的人都这么达观嘞?”何生娇打开一把折扇摇起来,“行,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别再讨好舍友,多为自己考虑,看看得失会是什么。”
崔晴点点头,同时闻到了类似香水的味道。
“她来了。”何生娇回过头来,见崔晴挥了挥手,很快两人都收起了镜子。
这天晚上,崔晴迈出了第一步:告诉舍友们承包宿舍卫生这件事延后,她要专注于时装设计比赛。本来有些担心舍友们会翻脸甚至翻账,认为她反悔且不再会帮她。结果舍友们接受了她的请求,她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算什么,以前她将自己放在了卑微的位置。于是她鼓足勇气趁热打铁,不仅说清了承包宿舍卫生剩下的天数,还向舍友们明确提出要提前试衣服练台步。她陈述了她们本就明白的原因,她们答应了。
如此一来,备赛过程虽繁忙但也顺利地进行了下去,然而不久后另一种问题出现了——篮球联赛提前两天,跟时装设计比赛几乎同时进行,男友依旧要求崔晴去观赛,为他加油打气。
对此,崔晴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我的比赛,你不过问不支持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我放弃?”
男友继续看着手机上的NBA直播:“没让你放弃,反正到时候衣服都做出来了,有模特负责展示,你不用非得到场。”
听到这里,崔晴想笑却笑不出来:“哪有那么简单?评委要听我的设计理念,模特需要我组织指挥,我还得和播音、布景人员协调好。不露面是为了保持神秘?还是为了显示重视和尊重?”
手机传出庆祝进球的喝彩,男友离手机更近了:“这次篮球联赛特别重要,你作为前锋的正牌女友,不到场说不过去。”
崔晴终于火冒三丈,她一把夺过手机:“照你这么说,你不也是我的正牌男友吗?凭什么我必须去看球赛,怎么不是你去看我的比赛?你的比赛重要,我的比赛就不重要?我每天加班加点准备着,你看不见。可我知道你只有周五周六打会儿球,和平时一样,不是训练只是消遣!”
男友波澜不惊:“那是因为我有信心。你想想,到时候我赢了,你不也很风光?”
“那种风光是假的。”崔晴令自己始料不及,“时装设计带给我的充实感才是真的。另外,不是你赢而是你们赢,篮球需要的不是个人而是团队。你们赢了很多次,很好,多多益善,我是否在场跟结果无关。而我还没在自己爱好的领域赢过一次,轮到我了。”
“祝你好运,到时候为我呐喊的不缺你一个,手机给我。”男友伸出手来。
“提醒你件事情,”崔晴定定地看着他,“每次你向我提到勒布朗·詹姆斯,我都听得很认真,不过每次我向你提起詹尼·范思哲,比如现在,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果然,掩饰茫然。崔晴完全不生气了,但代替气愤的不是失落,是平静。她不认为男友搞行业歧视,不认为男友觉得时装设计比赛不重要,不认为男友不知道她最近的付出,她彻底领悟——男友从来不爱她,一秒都没爱过。男友顶多爱她的手,因为它们会代洗衣服、代写作业、代替他的手安慰他,哦,这样一来他还爱她的嘴、双峰、秘穴。
她将他的手机放到桌子上,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饮品店。周二傍晚,趁舍友们去操场乘凉,她再次拿出镜子。
何生娇一看到她便破口责骂:“我揍你大爷的,光那么亮,同住的姐妹还以为起火了。”
崔晴抱歉地笑了笑:“你现在在哪儿?”
“东边小阁楼里,很隐蔽。以后见面提前说好,否则迟早露馅。诶,我如何主动联络你?”
崔晴迅速找了张纸条写上那句英文口令,接着将纸条贴到镜子上,没想到镜子仿佛变成一潭清水,纸条进入了何生娇的世界。惊讶之余,崔晴将小拇指伸向镜子,结果镜子没再变得像清水,小拇指伸不进去。
“活物不行。”何生娇把一根蜡烛塞进了622宿舍,随后她拿起崔晴刚写的纸条,“洋文?”
崔晴忍着笑教了她好几遍,还要有停顿,免得被镜子当成口令。“忘了的话就去请教会说英语的人,你那边会说英语的人多吗?”
“洋人在这儿可不是稀罕物,有的可难缠了,非要讲究情调,弄得拖拖拉拉,最终目的还不是和京城男人一样?”
崔晴尽力不去想那违和的画面:“你就当换种口味,换种感觉。”
何生娇就差爬出镜子来收拾她了:“你个外行人只会瞧热闹!我是这行当里的,哪会像那些阔小姐那样有兴致,随洋人玩花样?接客就盼着赶紧了事,可能认真办,但不可能享受其中。”
“真的只是工作啊。”崔晴小声咕哝。
“废言,老娘我持证上岗,若不信连同契约翻出来给你看。”何生娇望了望外面,没人在附近。
崔晴觉得应该转移话题:“那天的电影怎么样?”
“好看,不过黄包车晚到了小半个钟头。你答应的事,做了么?”
“当然做了,我得谢谢你。”崔晴郑重说道。
何生娇会意地点点头:“是我得谢谢你。我帮了她一个小忙,结果她向我透露两个贱货要一起害我。若她不说,我恐怕要染上大烟了,那种下场我见过。”
见何生娇失了神,崔晴更好奇了:“那是很重要的人吧?”
何生娇的注意力慢慢回到镜子上:“我活到现在,只喜欢过他一个人。那时我十六岁,他长我三岁,是饮酒赋诗的逆反学子。每次来八大胡同不干别的,只为找我。我俩像孩子一般相处,他常教我识字,可到我能写文章的时候,他受人蛊惑抽上了大烟,不到半载就暴毙了。”
崔晴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你有过一个徐志摩那样的恋人。”
“他好的时候,在我眼里比那个坠机的情种强多了。每次他对我笑,我都觉得他比梅兰芳更温柔貌美。说了你可能不信,他搞不到大烟丧心病狂时,对谁都动了手,唯独对我连一句秽语也没说过。”何生娇眨了眨眼,“不说这些了,说说你,你有意中人么?”
崔晴打开手机相册:“这是我男朋友。”
“呦,这头发,不过长得挺俊俏,体格也够壮实。”何生娇见崔晴有些冷淡,“怎么,处得不好?”
恋爱的苦水全被崔晴吐了出来。为了不听得云里雾里,何生娇打断了她好几次。
“妹妹,”何生娇轻叹一口气,“以我的境况,再跟人相爱也许是不可能了,但我不羡慕你,我可怜你。你与那小生互不相属,你拴不住他,他不想要你。妓女好歹知道接客时有报酬等着自己,所以心里有目标,结果就在那里。你却为一个空壳做牛马,明知道会血本无归,还是掏心掏肺去填补给他。再不脱身,你不光成不了凤凰,最后会连牛马都不如。”
“我不甘心,”崔晴握紧了镜柄,“我以为我拥有了曾经想要的一切。”
“你听见了么?”何生娇胸有成竹地笑了,“曾经想要的一切,现在其实不想要了。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
崔晴脱口而出:“十年后在中国时尚界占据一席之地。”
“你能想象十年后自己做到了这件事么?”
崔晴点了下头。
“你能想象十年后他还在你身边么?”
崔晴连续摇头。
“你知道该如何做了。”何生娇沏好了一杯茶,“也许会有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做你的后盾。”
崔晴下定了决心,而且她不打算扔掉公主梦——没有王子,她可以亲自做出完美的嫁衣,以此俘获骑士的效忠。
“你也不要对爱情心灰意冷。”她接过何生娇沏的茶,“或者,先试试用不同方式对待男人,比如讲究情调。”
两人对着镜子笑了起来,之后一起看了会儿《金粉世家》的电视剧,何生娇就收起镜子去给客人唱歌了。这次的客人是文人墨客,对她来说稍轻松些。
周三中午,崔晴跟男友约在饮品店见面,不过她打算在时装设计比赛之后提分手。这次见面是为了返还洗好的衣物,以后她的洗衣液不会用得那么快了。男友用现金买可乐时,一张票据掉出了他的钱包,他没发现,端着两杯可乐径直走向了座位。崔晴在他转身时捡起票据,一看是《大黄蜂》的电影票,时间是6月8日,周五晚。
本能使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迅速将电影票投进旁边的垃圾桶,接着不动声色地走向座位。她一边应付聊天,一边想着舍友们那晚上去看的电影正是《大黄蜂》,而其中一个舍友彻夜未归,另外两个舍友说是因为吃坏了肚子,在医院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
冰可乐令她的头脑冷静而敏捷,她又想到舍友们前几次出去玩时,男友都不在学校,而且舍友们回来时总是缺一个,缺的这一个并不固定......她不停地小口喝着冰可乐,想起最近三个月男友跟她开房的次数骤降,校内超市的收银员却吐槽他要买断安全套了。
她的视线逐渐分散,说着话的男友在她眼里变得模糊。她又“哦”了一声,随后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找到男友学跆拳道的那个兄弟,通过一组照片,很快确认当晚的聚会上没有男友的身影。她同时放下可乐杯和手机,接着解开右手腕上的塑料钻石手链,将其推到男友面前,最后忽略男友的质问,再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走出开着空调的室内,热浪迎面而来,可她感觉不到热,冰可乐在她胃里制冷。她一路到达宿舍,进门时跟要出去的独行女打了个招呼。宿舍里只有电扇在响,舍友们都睡着了。她走到阳台上,急切想着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此时她无法做跟时装设计有关的事,那对她的作品或她自己都不负责。距她与何生娇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拿来耳机,在阳台上听起了音乐,至于放的是哪些歌,她意识不到。
快到见面时间了,她回到室内,正巧舍友们都醒了,她一边拿出镜子一边应付她们的问候,这次她没看她们一眼。带着镜子走向侧楼梯间时,光亮突然出现在她手上,这次是何生娇使用了口令。
“什么洋文这么难念,没免了去向美国佬打听,还得吃他那根腊肠,吃得我总犯吐!”
崔晴将食指放到嘴上提醒她小点声,随后她给自己的声音注入为数不多的活力:“你有没有变换方式对待男人?”
何生娇乐开了花:“妹妹你可真是我的贵人,那几个大商人爱听我扯革命、谈改革,我的身价又涨了。老婆娘不傻,头牌的资源离我不远了!”
“恭喜恭喜。”崔晴没有主动引起话题的动力。
何生娇觉出了不对劲:“你今天不顺么?”
“何止今天不顺,我才发现我几个月都不顺。”崔晴苦笑道,然后说出了自己遭到的背叛。
“狗男女,不是一窝生,害病一窝疯。”何生娇摇了摇头,“你为何还不说破?”
“别骂我。”崔晴深吸一口气,“我感觉像自己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她们。”
何生娇眉头微皱,五秒后也是她打破沉默:“其实不奇怪,要你一个人去对付她们四个人,旁人不清楚来龙去脉,真不好办。说不定你想着私了,把事闹大的反而会是她们。要说我从正妻和侧房的那些闹剧中学到了什么,无非就是人们偏向人多势众的一方,以为实理落在这一方上。”
崔晴不禁笑了:“什么正妻侧房,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大概就是担心到头来受伤的还是我。如果现在挑明,谁来当我的模特?”
何生娇好像要扇她一巴掌:“你不能长点志气么?辛辛苦苦做的衣裳,凭甚给几个贱人穿?再者你想一想,她们不在意你,也就不在意你的做工,到时候草率了事,能传递出那些衣裳的气韵么?让她们去展示,是白瞎了你的手艺!”
崔晴的脸上布满了愁:“还有三天就比赛了,成品还没做完,再去招模特?”
“过了这个村,”何生娇恣意地笑了,“有更好的店。妹妹,你来得及。把料子交给我,我给你做最后几件衣裳。”
“得按设计图来,”崔晴已然很感激,“而且它们跟你那边的很不一样,你确定你能行?”
“脱衣裳的也会缝衣裳,这儿的姐妹中不缺好裁缝,我便是一个。不一样更好,我爱新鲜物。”何生娇从底层抽屉里拿出一件淡雅的旗袍,将其展开给崔晴看,“白天空隙里做的,如何?”
“真的很好。行,有你帮忙,我会另招模特。”崔晴看着何生娇小心地收起带学生气息的旗袍,“你会作文,会做衣服,有没有考虑过转行?我是说,你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吗?”
何生娇感觉对方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她慢慢推上抽屉,抬头望了望没通电的大吊灯:“我在这儿顺风顺水,不久后还能混得风生水起,为何老早去琢磨下半辈子的事?”
“因为你早晚会迎来下半辈子。”崔晴不依不饶,“我们初次见面时,你表示女人卖艺不卖身很不现实,这不对。在我这边,女人可以凭借实力站在各个行业的顶端。况且不用说在我这边,就是在你那边,你肯定见过一些女人不靠身体就能维持生计,更有像周璇那样的女歌手横空出世——你很快就会听说她了。总之,以你现在的情况,摆脱控制并实现独立能有多难?”
“确实比登天容易些,可你知道最大的妨碍是什么?是习于苟且。我习惯了待在这儿享受锦衣玉食和男人们追随的目光,我想象不到自己去过别样的生活。在别人看来,妓女的生活不正常,我还觉得别人的生活才奇怪呢!”
“这样的你像极了这半年的我,”崔晴知道自己该承认下句话了,“我看清楚了,这半年我的生活过于扭曲。”
“你认为我应该尽早消解契约,为自己赎身?”何生娇几乎以为自己疯了。
崔晴不只说给她听:“当然,你要变被动为主动,想想你那边为什么没有上了年纪的同行,想想上个头牌。你正值芳龄,就算是尘埃,也还没落定。”
何生娇感应到了内心的悸动,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哪辈子的事?
“妹妹,但愿你我的冒险都会有好结果。”
不一会儿,崔晴回到宿舍,趁舍友们不注意,将时装设计图和所需材料塞进了镜子里。她建议何生娇为大后天的交际晚宴穿上那件淡雅的旗袍,还送了何生娇一些适合化淡妆的工具。何生娇则鼓动她做自己的模特,告诉她“该妖娆时就别束缚自己”。
当晚,又是一个微风沉醉的夏夜,崔晴的男友、舍友们收到她发的短信,前后都来到了操场。这一次,她们只能倾听不能倾诉。
崔晴站在主席台下面,面向整个操场。巨大的投光灯照在她身上,她打开租来的扩音喇叭:“咳咳,同学们晚上好!”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朝向了她,随着她继续说下去,学生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涌了过来——“我是文学系16级3班的崔晴,今晚在这里,我要甩了文学系的系草!各位不必讨论,原因很简单,我反对冷暴力和一夫多妻制。说这些话有风险,如果明天我失踪了,不用联系我的单身舍友们,也不用担心她们。
好啦,以上是暖场内容,接下来进入正题。我是今年时装设计比赛的参赛者,现在要为自己的作品物色模特。只要你有一颗时尚的心,看上去是女生或像女生,那么无论你是高是矮,瘦骨嶙峋还是丰满圆润,天南的还是海北的,直的弯的流动的,我都欢迎你来尝试做我的模特!认真合作的同学有酬劳,我的联系方式在我包里的便利贴上,具体事宜再详谈。来来来,贴着硬币的便利贴,送完为止!”
半小时后回到宿舍,崔晴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打字,报名者数不胜数,她本着平等客观的原则去了解其中的每个人。睡觉之前,她一刻都没闲下来,多人同时与她进行沟通,她一边耐心回复一边收集整理报名信息,舍友们于她而言仿佛不存在了。
“晴儿。”一个舍友站在她半米开外。
她扭过头来,扫了一眼三个女生:“我没时间找你们算账,也没什么好算的,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但我和你们不会冰释前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她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从69个报名者中选择了14个作为她的模特。这些人来自不同的系,其中包括两个登过T台的学姐、两个从未参加过学校活动的学妹以及一个在cosplay活动上获过奖的学长。加上崔晴自己,15个模特15套时装,正式走秀时不需要匆忙换装。综合尺码、搭配等外在因素,崔晴鼓励模特们自主选择时装,并强调要将所选的时装当成唯一的情人,对其倾注最真实、深刻的情感。
她告诉模特们无须紧扣她的设计理念,只要不背离,她们可以依据自己的见解,尽情使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从而与身上的时装形成独一无二的默契,共同表达出某种美感。况且做自己是人最舒服的状态,她不希望模特们到时候压抑自己并使她的作品受委屈。
比赛前一天,何生娇交出了精致的成品,并赶崔晴去做最后的准备。经过一次次排练,崔晴对比赛时呈现的效果充满了信心。此时她已不太在意比赛结果,好结果带来的是机会,好过程带来的是能力,机会固然重要,能力却是前提。
比赛当天,黄昏时分的天空飘着微雨,露天T台的两旁坐满了学生。四位专业评委直面T台,两位主持人串好了流程,现场的嘈杂不久就会转成鸦雀无声。崔晴提前查看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显示今天阴天不下雨,但她还是提醒了模特们带伞。于是现在,她们是最放松的参赛团队。
她看了看黑白照片般的天空:“我们不用担心妆会花掉,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控因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千万别摔倒。”模特们熟稔于心。
她点了点头:“T台可能很滑,谁的鞋子不好驾驭,实在不放心干脆赤脚上去。”
“放心吧。”一个学姐说。
十一组参赛者,崔晴抽中了倒数第三组出场,所以她们可以坐在T台两旁观看前半段比赛。前几组参赛者未能给崔晴任何压力,时装质量虽然没有差的,少数模特却犯了低级错误,比如转圈、抢点等加戏行为,这其实会连累设计者的作品。
比赛进行到一半时,别处突然涌来大量学生,加上八排坐着的观众,现在至少有五百人在看秀。崔晴从站着的学生中发现了一些认识的面孔,原来篮球联赛较早结束了,那边的观众看完篮球和男神,赶到这边来看起了时装和女神。
“文学系输了篮球赛。”一个学妹看着手机说。
听到这句话,崔晴有些失落,但不是为了前男友。她想到前男友在学校从未输过球,因此她不曾有机会安慰他,做他失意时的女主角,而不是他得意时的女N号。现在他输了一次,她却再也不稀罕安慰他的机会了。
第八组参赛者出场了。她和模特们离开观众席,到后台换上了时装。等待过程中,她们用低语来互相缓解紧张。她整理着一个模特的盘发,同时祈祷走秀顺利,祈祷何生娇在交际晚宴上惊艳众生。
终于,蔡依林和安室奈美惠的“I’m Not Yours”响了起来。622宿舍的独行女朝她眨了下左眼,她摆了个“V”的手势,紧接着独行女走进T台,成为开场模特。
歌的节奏很抓耳,歌词更符合她的设计理念。她带着模特们在后台摇摆起来,怯场的气氛彻底消失不见。随着音乐旋律的更迭,模特们陆续走进T台。她跟每一个凯旋者击掌,最后,她作为压轴模特出现在观众面前,纯粹的笑容挂在她脸上,不是因为两旁传来了狂热的口哨声。走到T台最前方时,无数手机拍下了她定点的画面。
她刚要转身,前男友一下子登上了T台,观众席一片惊叹,他抓起她的左手,没想到她将右手腕上的铆钉手链扎向了他的那只手。他发出一声惨叫,同时松开了她的左手。她双手一推,一个踉跄,他摔倒在打滑的T台上,全体观众哗然,社交网络即将沸腾。她一秒都没停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起。
“这就是我想感受的时尚!”一个评委高声宣布。
这一刻崔晴不担心任何事,尽管她不知道,两个男生一起将她的愤怒前男友拖了下去,就像骑士们拿下袭击女王未果的刺客。
歌曲接近尾声,她率领一众模特再次出现在观众面前,掌声不绝,随着最后一句歌词“I am my own girl”,她们一致鞠躬,喝彩赶上了歌声。
这天晚上,确定交际晚宴已经结束,崔晴拿出了镜子。
“如何如何?”何生娇一看到她便问。
她面无表情,不过才两秒就忍不住了:“冠军!”
两人对着镜子高兴得大叫起来,崔晴毫不担心被人听到,她刚开完派对,此时在旅馆的单间里。
“真想见识见识你的表现。”何生娇开始卸淡妆,“一个冠军诞生在了622宿舍。”
崔晴早就想说了:“视频和照片有很多,待会儿给你看。还要说什么来着?哦,我不住622宿舍了,一个模特征得舍友同意,邀请我去住她们宿舍,明天就搬。”
“好事成双嘛,”何生娇让头发散落肩上,“不对,是好事成三。”
崔晴心跳加速:“你——”
“自由了,”何生娇的眼里泛起喜悦的泪花,“我自由了!”
崔晴跳下床抓起派对上没打开的啤酒,接着准备好两个杯子:“发生了什么?”
何生娇花了两秒回想起来:“晚宴于我而言太成功了,我在那两个钟头的表现跟平日接客完全不一样,且做对了。那些达官显贵把我的身价抬得比天还高,但我不接受,声明要先交往。他们红了眼,为了面子争着送给我各种豪礼,靠其中的七成,我消解了跟老婆娘的二十年契约。”
“这是剧变,你可要小心点。”崔晴严肃地说,随后递给何生娇一杯啤酒。“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离开八大胡同,换个行当,别的我还没想好。”何生娇的双眼满含憧憬。
“慢慢来,急不得。”崔晴笃定地说,“我建议你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那样的话重新开始的感觉会更好。”
“那是去南方还是北方?”何生娇的脸上仿佛开满了南方的鲜花。
“东北过不了几年会大乱,去南方。”崔晴瞬间想到了什么,“姐,一定别去南京。”
光看她的眼神,何生娇就觉得不需要问理由了,她喝了口啤酒:“行,姐听你的。别光说这些了,快给我瞧瞧比赛的照片。”
“等着。”崔晴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发现母亲发了一条动态,原来是晒家谱。崔晴点开照片,首先看到了母亲的姥姥的名字:何生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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