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姐是民政局局长,老公是劳动局局长,他们是真正的干部家庭。
赵姐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永远面带微笑,薄施脂粉,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的装扮。
理发师将她的栗棕色头发从脑后向上梳着一截辫子,定型胶将发尾蓬松地耸在头顶,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赵姐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五十多岁了,依然是细腰丰臀,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领导派头十足。
她有许多漂亮的衣服,连高跟鞋、拎包、丝巾,甚至内衣都是精心搭配的颜色。上班的时候,多数是变换着各种款式的短西装搭配同色包臀裙,休闲和聚会的时候,便会换成运动装或礼服裙、旗袍裙。
大家都说她是天生的衣架子,职业女性的精干,中年女性的优雅,还有作为领导的优越感,都在她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住在市区的高级别墅区里,有一对聪明漂亮的双胞胎儿女,虽然他们夫妻两都出生于贫穷的农村,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打拼才有了今天的富足和高贵,但对于孩子的培养,他们却都是按照“贵族”式的标准付出。
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吃穿用度,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又都是最好的保姆。当然,金钱和权利,也让她的孩子们有了最好的工作。
无疑,赵姐是同学和朋友们羡慕的对象,也是年轻同事们崇拜的偶像。
二)
然而,最近两年,赵姐的精神却是萎靡了很多,她的笑声少了,好像也更喜欢离群索居了。
尽管赵姐在单位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离婚案例,各种各样的离婚理由也让她摇头叹息,但是,当自己的一对儿女都相继离婚,她还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两年来,她用各种理由拒绝各种聚会,尤其是婚宴,她更是想尽办法逃避。但很多时候她还是不得不参加,因为她要还人情债,自己一双儿女结婚欠下的人情,她必须去还。
中国人的婚礼总喜欢扎堆在节假日,这给了赵姐很多帮助,经常是同一天有几家婚宴,她只需要去一家,甚至可以一家都不去,也没人怪罪。
即使去了婚礼现场,与主人礼节性地寒暄祝福以后,赵姐也总是一个人悄悄走开,或是到外面找个僻静的地方坐坐,或是找一个远离T台的位置,和一群陌生人坐到一起,不关注典礼仪式,也不看新人的“表演”。
婚礼总是一场比一场更豪华,T台上的新人都是浓妆艳抹,一个比一个更靓丽,司仪的嘴总是在不停地启合,机械地重复着各种耳熟能详的祝福词。
恋爱经历、感恩父母、爱情誓言、宾客互动……仪式流程也都是千篇一律。
什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什么“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地久天长”,从司仪的嘴里说出,就像是从嘴角溅出的唾沫星,千遍万遍以后,已经变得毫无感觉。
“无论贫贱富贵,疾病健康,你将爱他(她)一生一世吗?”所有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新郎、新娘向全世界宣布说:“我愿意!”
而这些都会让赵姐想到自己孩子的婚礼,他们也都这样精彩地“表演”过,有过海誓山盟,有过海枯石烂不变心的表白,而结果呢……
婚礼消费在上升,离婚率也在上升,爱情就像一场盛宴,最后只剩下一片狼藉!
三)
又是一场不得不参加的婚礼。
赵姐背对着T台,她的对面坐着一位黑衣姑娘,黑色的羊绒大衣内衬着黑色的低领羊毛衫,宽大的茶色眼镜遮住了半张白皙的脸,姑娘将两条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很快又用细长的手指按着纸巾的两端,捂住了眼镜以下的半张脸,她盯着T台,连餐具的塑料包装都没有打开。赵姐注意到姑娘在微微颤抖,好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这姑娘让赵姐的心又痛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己儿子的前女友柔儿。
那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啊!温柔、美丽、善良、勤快,工作好、家境好,还会孝敬老人。他们恋爱了四年,也几乎是同居了四年。赵姐非常喜欢柔儿,经常在朋友圈里炫耀她的准儿媳,晒柔儿的照片,朋友圈里的同学和朋友几乎都认识了她的柔儿,还经常给她点赞。
两个孩子偶尔也会争吵,但很快就会和好,这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次吵架,柔儿回了娘家,儿子三个月后就和后来的儿媳闪婚了!
儿子领证赵姐并不知道,是办理登记的同事向她道喜时她才知道的,柔儿当然也不知道。
赵姐知道柔儿有多爱自己的儿子,可任凭赵姐怎样的足智多谋,对儿子的这种绝情闪婚行为却是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柔儿那天是不是和这个姑娘一样,也悄悄去了婚礼现场。亲眼目睹T台上光彩照人的新郎将曾经给自己的誓言再一次说给别人,得需要怎样的勇气!
曾经的爱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亲呢的举动,都是锋利的尖刀,可怜的柔儿就这样毫不知情地被遗弃,被伤得体无完肤。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赵姐想安慰柔儿,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柔儿却发来一条短信:“阿姨,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儿子结婚那天,赵姐夫妇一点喜庆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很伤心,对柔儿怀着满心的愧疚。
儿子结婚八个月以后又闪离了,原因是婚后双方都有了婚外出轨行为!
四)
在新郎新娘离开T台去换敬酒服的时候,黑衣女孩像喝醉酒一样,蹒跚着走了,赵姐也跟着走出了酒店。
黑衣女孩痛苦的模样还让她想起自己可怜的女儿,女儿的不幸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可她已无法挽回。
赵姐的女儿聪明乖巧,各方面都很优秀,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却偏偏爱上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穷孩子,一个普通大学的本科毕业生。
赵姐怎么可能允许女儿再走回头路去做穷人?!
当女儿告诉她要和那个男孩结婚的消息后,和所有的妈妈一样,赵姐也举起了“都是为你好!”的警示牌,坚决反对,拼命阻拦。
赵姐在女儿面前卸下了一切优雅的包装,哭泣、跳楼、绝食,像泼妇一样寻死觅活,去羞辱那个男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去嘲弄那个男孩的家人“门不当,户不对”、“不自量力”。
最后,赵姐胜利了,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儿终于跪在她的床前,答应和男孩分手了。
赵姐按照自己的标准,给女儿找了一个条件“极好”的男人:帅气、学历高、工作理想、家庭富裕、父母都是高干,女儿如她所愿,很快结婚了,一年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外孙。
每个周末女儿都会自己开车两小时,带着外孙住到娘家来。女儿的听话好像抵消了儿子带来的许多烦恼,赵姐夫妇视外孙为珍宝。
直到有一次女儿晕倒在她自己的电脑桌前,没来得及关闭的笔记本电脑,暴露了女儿的心思。
女儿被送进医院以后,赵姐让女婿接走了外孙,她从女儿的电脑里看到了女儿用泪水写下的日记。
日记里满是对那个男孩的思念,满是对他们恋爱时光的美好回忆,她结婚的时候还让男孩等她两年,男孩等了她两年,她却犹豫着,担心自己的孩子,又顾忌着自己的妈妈。
男孩两年后给她留言:“亲爱的,我不能再打扰你的生活了,从今后,我将删除一切和你的联系,我要斩断对你的爱恋远走他乡了!今生缘浅,如果有来生,我将投生到与你匹配的家庭,再来娶你,和你重续前缘!”
后面是无数个流泪的表情。
女儿用流淌的血色在后面写着: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看到这些,赵姐的心如刀割!
她怎么知道,女儿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婚姻就已经名存实亡!为了家庭的体面,女儿容忍了那个自己不爱的丈夫家外有家!
她又怎么能想到,自己以为的“幸福生活”,竟是女儿的苦海!自己用爱的名义在女儿的心上割了一道口子,那里一直在滴血,而她却看不到女儿的痛!
女儿还没出院,赵姐也住院了,她躺在病床上,流着泪拉着女儿的手说:“离婚吧,早点回家来!”
女儿也离婚了,而她的孩子成了两家争夺的焦点。孩子还小,暂时必须跟着母亲,以后会怎样,谁又能知道呢?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这是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的。赵姐只是希望一切能往好里变。
五)
赵姐独自行走在人行道上,依然是高耸的盘发,精致的服饰,却不再是昂首挺胸。她低着头,脚步沉重,心也沉重。
都知道爱情的基本要素是——性爱、理想和责任,而现在的年轻人,更多看重的却是性爱和物质。
“恋爱要严肃认真,感情要专一”。
“志同道合的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
“结婚后就要尊重婚姻,不能朝三暮四,要履行自己在婚姻里的责任和义务”……
“择偶要慎重,一定要三观相同,有责任心的人爱情才能长久”。
她不记得自己对多少人说过类似这样的道理,也不知道这些道理有几个人能听进去,更不知道多少人会和自己一样,只知道把道理讲给别人,而自己却去“棒打鸳鸯”,留下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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