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后街是三坊七巷最繁荣的商业街,人们多是追寻商业模式生活起息。白日人来人往,夜晚寂寥冷清。
而这里白日与夜晚的交汇——清晨,常常是在群鸟的翅膀扑棱声中被唤醒的。
南后街没有宵禁制度,即使是夜半三更,街边灯火也不曾褪去,整晚整晚灯火恒明。只是在昏黄摇曳的光影下方,平整的石板路上面,确确实实几无活物了。立起的排店户紧闭着,不留一缝地拴上锁,无言地宣示着戒备与寂静。仅仅是偶尔的清风卷榕叶,或是全街唯一昼伏夜出的远乡幽幽的行步,就要惹那巷子生吵。
这样的气氛要持续到四五点,那晦暗不明的时辰。此刻,在那南后街中段左侧的一家店铺内,却要燃起除卷叶与行步外,第三番声响了。
这位起早的店主经营着南后街内唯一一家熄业不锁门的店铺,只轻轻掩着,尽管店铺卖的是易窃的花鸟画作。夜不闭户,那声响便从缝隙中溜出,闹腾得响了。
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水声,不用闭眼便能想象到水花四溅的凄惨场景,其激烈程度让你无法推断店主究竟是在洗脸梳妆还是玩喷射水枪游戏。偶尔,还会有被水激灵点醒的鸟,昂头发出一丝不满的颤鸣。
一旦战况激烈起来,远乡便会从诡异的方位突然窜出,朝那木板门内大喊一声:“洇儿姐,您可注意点啊!”
话音刚落,店内刹时间安静下来。水的滴答声中,一只生了笔茧的修长的手轻轻抚顺着不知哪头鸟的羽毛。
【其实这水不单是洗脸用的,还是她浇花,拖地用的。为此,整间不大的屋子设置了发达的排水系统。前一晚的洇儿姐(1)画完画便浑身筋疲,只习惯把作品和工具移位静置或晾晒。从不收拾被她那随意笔触划得乱七八糟的地板。于是,这项任务就交给清晨。而清晨的颜料已干,要冲洗自然需要强力水。所以,洇儿姐那看似恐怖的水,只可能触及到洇儿姐的脸,洇儿姐的花,洇儿姐的地板和洇儿姐的鸟——最后一个似乎有点糟糕,所以我若有幸路过,便会大发慈悲提醒她。】来自远乡的采访回答。
水停停走走十几分钟,取而代之的,便是瓶瓶罐罐的叮咚作响。你能听到毛笔在笔洗中清脆的晃荡声,镇纸与宣纸的摩擦声,长卷舒展的音色,好似纸香扑面而来。不一会儿,狭长的店面一半便方块排布起作画器具来。那作画器具,有些肉眼可见的劣质,也有些肉眼可见的昂贵。名贵笔与杂牌笔混杂于同一排笔帘上,每支笔几乎都留下些常年使用的痕迹,尤其老旧的,是纤细的勾线小狼毫与染色的小白云。这是画工笔的毛笔。
店面外摆的全是写意,除了远乡外没有多少人相信林洇能画工笔。尽管远乡知道,那两支笔最初的主人并不是林洇姐,是谁?那可扯远了。
大抵铺张开来,群星退缩,天色就要亮来。鸟儿焦躁起,林洇便不紧不慢地把外门全打开,扯了把钥匙,挨个把鸟笼牵拉过去。一只只鸟笼被开启,笼内的鸟便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有的似飘絮的柳条乘风而起,有的则如箭一般向外冲去,瞬时就没了踪影。整间室内便只剩鸟翅羽的张罗声和飘飞的几根羽毛。
长串街巷渲染上漫片青蓝,偶尔一两只红灯笼在风中晃荡。一群白的,黑的,花的,灰的鸟从一间狭小的店内撺掇出来,翻过青瓦白墙,向那大街小巷传稍清晨的信。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不一会儿,店铺会开门,街上会走满上班族与学生,电动车的喇叭声唢呐般的穿透力会贯穿整条南后街,兴许还有叫卖声,闲来老人的攀讲声,儿童的嬉闹声…
在这之前,是一位盘发黄衣的女子先迎接了曙光。她不紧不慢走到清冷的街上,注视着盘旋飞去的鸟儿,轻轻念叨起:
“仔来似九彦天啊。”(2)
(1)洇儿姐:福州对姐类女子的传统称呼是“x姐”,福州话几乎不存在儿化音。但由于远乡先前在诸多北方地区生活过,对福州话也不甚精通,便产生了“洇儿姐”这样南不南,北不北的称法。旁人叫林洇多是说福州话“洇姐”或普通话“林洇姐姐”。
(2)仔来似九彦天啊:福州话,这是鸟的天空啊。仔来:这里。九彦:鸟。
(3)洇儿姐放鸟是经过了长期稳定的训练才有的结果,普通养鸟者慎重放飞鸟。
若非从小养大且智商较高的鸟,想叫它们飞回来可不是容易的事。而这些家养鸟基本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所以一定慎重。鸽子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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