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川轶事《六》
二舅爷
肇 永
过完年,到了开春,侯官寨耍社火。侯官寨的社火历史悠久,在周边几个县都享有名声。这一年的社火闹得大,听说陕西巡抚刘蓉都要前来观看。一进腊月,整个侯官寨便忙活起来。南四社北三社,紧锣密鼓的编排演练,上堡子作为头社,则精心挑选牛老爷。到了破五,各社就开始起事,互相挑逗,下战书,名曰“烧社火”。到了初九,各社的社火开始亮相,北堡社的跑旱船,狮子社的秃和尚和甩翠底子,东南社的棍,大庙社的货郎娃,土地社的走马子,龙门社的莲湘底子,都轮流着在全村转一遭。上堡子的牛老爷是侯官寨社火的核心。牛老爷选好后,正月十四正式亮相。他左肩穿朝服,右肩披蓑衣,左脚蹬官靴,右脚穿草鞋,头顶上乌纱帽只有一根帽翅,亦官亦民,亦庄亦谐,倒也身材魁伟,仪表堂堂。牛老爷的坐骑是一头公牛,体格健壮,毛色棕亮,在喧闹的锣鼓声中不慌不惊。侯官府是用丝绒搭建的府邸,上悬“明镜高悬”牌匾,府外一副对联,上联书“权管一府之地,”下联书“法治不肖之民”。
正月十五是耍社火的正日子。周边长安、蓝田、柞水、户县,以及西安城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向侯官寨,把个侯官寨围得水泄不通。各社的社火排成长龙,浩浩荡荡在村中间穿行。芯子,平头桌子,底子,旱船,形式多样,神采各异。人流挤满了大街小巷,社火过来时,要靠着流星火、马队、火铳队来驱赶人群开道。社火从上午开始,转完一圈,就到了晌午。各社的队伍回到社里休整换装,再重新集结上街,一直闹到落日西沉。晚上主要是底子表演,耍到天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了才散场。游人意犹未尽,散场好久方才陆续散去。
就在侯官寨耍社火的第二天早上,传来消息说,在侯官寨通往东山的半道上,一个叫作佛沟的地方,东山的大老爷叫人拿枪打了。矦家村闲着无事的人们,都结伙去佛沟看热闹。喇嘛也想去探个虚实,却忍着没有去,只是整天在村子里转悠,支棱着耳朵等候消息。到了午饭时辰,看热闹的人们带回确切消息说,大老爷没死,死的是一个当兵的。喇嘛一听,心里暗想,王队长就这么死了,不免悲戚,喟然长叹一声,低头回了家。
喇嘛大病一场,在炕头躺了小半年。等他下地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头上原本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下巴上的胡须也夹杂着些许灰白。儿子明璋也从部队回来了。他反水做了投诚兵,瘸了一条腿,不能再扛枪打仗,就被遣散回了家。
喇嘛大病初愈,便东家进西家出,托人给明璋说下个媳妇,娶进了门。新媳妇相貌平平,人却长得壮实,长腿大胯,屁股圆鼓鼓的翘着,胸前两个奶子饱满敦实。喇嘛和妻子看着喜欢,对新媳妇格外的好。三个女子也都长成了大姑娘,因此家里的活计都交给几个女子干,叫儿媳闲着,专心养娃。第二年,儿媳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喇嘛找金堂给娃取了个官名,唤作“矦百龄”,私下里,一家子却都“龄娃、龄娃”的叫着。
1949年,蓝田县解放了。明璋干过国军,又在土匪窝里呆过几年,成了喇嘛的一个心病。见皇甫川有些不安宁,就打发明璋和媳妇娃躲到西安去。老两口把儿媳妇叫到上房,喇嘛说:“前几年爸在西安鸡市拐盘了个门面,开药铺子。这地方除了我和你妈,没有人知道。你跟明璋和娃躲到咱铺子去,那地方人生地不熟,没有人知道明璋的底细,相对安生。你们到了以后,也不图你俩做生意,只把咱家龄娃管好就行。”吩咐完了,就叫儿媳妇下去收拾行囊,准备明天上路。
第二天天不明,喇嘛领着明璋小两口,抱着龄娃,早早来到了鸣犊,在鸣犊街道的十字口等着。鸣犊位于皇甫川的下游,距离矦家村十来里路。虽然在一个川道,却属于两个县,矦家村归蓝田管辖,鸣犊归长安管辖。两个村子的人交往少,大多数都是生面孔,明璋从鸣犊走,没有人认得。半早上,接应的人牵着一辆马车来了。喇嘛对儿媳妇说:“这是老李,咱家铺子上的掌柜,以后就叫他李掌柜。”又对着老李叮咛道:“安顿好了,捎个口信回来。”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喇嘛就转身朝回走。路过库峪河时,他不从河道里的大立石上过,脱了鞋,卷起裤腿,赤脚下到河里,趟着河水,一步一步走过去。河里的鹅卵石垫到脚心,有点疼,却疼得舒心。到了河道中间,他停下来,把手中的一双鞋夹到咯吱窝下,弯下腰,两手并拢在一起,掬了一捧水,捂在面门上。初夏的河水有点凉,浸到皮肤上,格外畅快。他洗完脸,直起身来,望着头顶丝丝缕缕的白云,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肇永,原名赵永强,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渭南某高校教师,副教授,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其文学评论、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三秦都市报》《渭南日报》《中国青年网》《陕西文明网》《乡土蓝田》等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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