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川轶事《二》
二舅爷
肇 永
第二天一大早，喇嘛收拾好行囊，就上了八里原。翻过原，绕道到了高堡子，按照金堂事先叮咛的，到高堡张记油磨坊，跟掌柜的灌了二斤上好的香油，装进随身的褡裢里，再到塘子街，包了二斤德懋恭水晶饼。然后返回高堡子，从高堡子西侧的八里原上，抄近路赶往孙家坡。到孙家坡的时候，已是早饭时辰。绿树环抱的村子里，升起了淡淡炊烟。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原楞上冒出了头，照耀着孙家坡。阳光所及的地方，明晃晃地刺眼。靠近崖畔的东半个村庄，则笼罩在烟雾缭绕中，阴沉沉的，把个孙家坡弄得是半明半暗。喇嘛的心情也和这天空一样，阴晴不定。
他进村后，边走边打听，没费神就找到了孙半仙家。孙半仙家坐落在孙家坡村东边的原楞底下，是一座坐东向西的院落，一人多高的院墙正好遮住路人的视线。喇嘛见院门半掩着，就推开门走进去，大声吆喝道：“矦家村喇嘛拜见半仙。”
“嗯——，请进。”声音缓缓的从院子正中的三间大瓦房里飘出来。喇嘛就随着声音进了屋门。室内很暗。喇嘛揉了揉眼睛，老半天才开看清屋内的八仙桌旁边，坐着个人，一把白瓷大茶壶，遮住了那人的半边脸。
“您是半仙？”
“嗯，为娃的事来的？”
“嗯，您都晓得了。”
“晓得。坐。”孙半仙话不多，语气不紧不慢，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了喇嘛的四肢，叫人浑身不自在。喇嘛从胸前的褡裢里摸出随身带着的香油瓶子和点心，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顺势就坐下来。嗫嗫的问道：“咋回事么？咱平时跟山里也没个过节，这咋就弄下这事情咧。”皇甫川的人平时都把土匪叫“山里的”，喇嘛自然也不敢造次，就跟着叫“山里的”。
“是没个过节，山里的也是给别人办事呢。”孙半仙淡淡的应道。
“那招惹下谁咧？”
“也没招惹谁。就是欠了债，不按时给人还。山里的是替人讨债呢。”
“欠债还钱，也用不着绑人么。”喇嘛一着急，语气就有点冲。
“说的轻松，就怕你喇嘛不认账。”半仙冷冷地抛出一句。
“认，认，”喇嘛连连应承着，“到底欠了谁家的债？是多少？”
半仙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说：“不多不少，正好三千大洋。”
“啊？这，这，——”喇嘛闻言，不由得结巴起来，“这做啥呢，能欠人这么多，这不是要命么？”
“自己看，”半仙随手抛过来一叠纸条，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喇嘛借着微弱的光线，战战兢兢地翻看面前的纸张，辨认了半天，字确实是儿子明璋的笔迹，还按了红手印。他反复翻看了几遍，一共五张，内容都是一个模子，大意是矦家村矦鹤年因生意急需，借到东山商行现洋贰佰块，扣去头息，实际到手壹佰捌拾块。自借款之日起，十天内还清本金。落款写着借款人矦明璋，担保人肖宝才。他盘算了一下，总共借了壹仟大洋。喇嘛脑子转了半天，开口道：“借条确实是我家明璋打下的，这担保人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半仙应道：“乡公所的肖队长，你儿子的结拜大哥。”
见半仙这么一说，喇嘛倒想起来，隐隐约约听儿子提起过这么个肖大哥，只是当时自己并没有在意。原来这肖大哥就是肖队长。“难道这肖队长也跟土匪有瓜葛？”话到嘴边，他脑子一转，强咽下去没敢问出口。话锋一转，说：“既然捅下这天大的篓子咧，咱就认命。”
“认咧，都认咧？”半仙闻言，提高了声音。
“认。砸锅卖铁也得给人家凑够壹仟块，一个子不少。”喇嘛咬着牙说。
半仙哼哼一笑，说：“我没有听错吧，壹仟块，早就滚到叁仟咧。你仔细瞧瞧还款日期，都快逾期两个月咧。”
喇嘛抓过面前的借据，再仔细辨认了几遍，借据确实是两个多月前写下的。就问：“日子没错，可这利息是怎么个算法？”
半仙答道：“头十天的息付钱时就扣了，按时还钱就不再生息。如果按期还不上，每天结算一次，连本带息都生息。这些条款在借钱的时候都给你儿子看过了。”
喇嘛一下子崩溃了。“这不是讹人么？这息我不认。我得先见着娃问明白了。”
“看，看，就知道你喇嘛是个倔驴。早防着你呢。”
喇嘛急了，说：“还讲不讲个理？”
半仙应道：“理?什么是理？大老爷定的规矩就是理，你情我愿白纸黑字就是理。”
喇嘛无言以对，顿了一顿，说：“我得先见娃。”
“娃你恐怕暂时见不了。凑齐了钱再说。”半仙冷冷地道。两个人就顶了起来，半天没有言语。
见喇嘛脖子涨得通红，咬着牙再不说话，半仙说声“谈不拢是不？送客。”说着就从椅子上起来，拽着喇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了房门，随手哐当一声关上门。从门缝后面抛出一句话：“给你五天期限。你看着办。”
喇嘛站在院子里，想再次敲门，手举在空中，犹豫了半晌，终于没有落下。他从褡裢里摸出一个布袋子，倒过来，把里面的银元倒到手心，数了数，十块一个不少。码在一起，轻轻放到屋门口的门墩上，咳嗽一声，叫道：“孙半仙，敬您的茶水钱，放门墩上了。”听到屋里也回应的咳嗽一声，才痒痒的回身，走出了孙半仙家的院门。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肇永，原名赵永强，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渭南某高校教师，副教授，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其文学评论、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三秦都市报》《渭南日报》《中国青年网》《陕西文明网》《乡土蓝田》等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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