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春三月,桃花开的正旺。
远看,那满院的的桃花就像一片片的云彩降落在半空中,有粉红的,有乳白的,还有粉白相间的,轻轻盈盈的甚是美好!
桃林深处的秋千旁,一白衣少女竟靠着桃花根部睡着了。那容颜虽是清丽脱俗,但肌肤惨白,一看便是缠绵病榻许久之人。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桃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那少女的裙摆上、手臂上、竟还有一片俏皮落在少女苍白的唇上。那桃花的红、少女唇的白,竟也如此和谐。
“公主…公主…你在哪?”一声声急促的呼唤从远处传来。
只见那白衣少女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揉了揉眼睛,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那双大眼睛里的一对眸子,黑的像珍珠、湿漉漉的。只是里面却了无生机,有的只是忧郁和漠然。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虽是能感觉到阳光的味道、闻到桃花的芬芳、听到百鸟的歌唱,却始终不能看见 这人间百态。
我是桃夭,这沧海帝国唯一的公主,因出生时正值满园桃花盛开,便取名为桃夭。奈何,母妃生下我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在我不足一月时就撒手人寰了。
我有一个哥哥,便是如今的帝皇沧景风,长相极为俊美,说是随了母妃的样子,不知祸害了多少少女的心。哥哥对我极为宠爱,只是从不许我出宫,说是外面世道险恶。
帝皇与母妃的婚姻是这沧海帝国中的一段佳话。母妃年轻时是帝国第一美女,受尽阖府万般宠爱,是这帝国中年轻男子的梦中女神。他们的相遇与结合,便是这老套的剧情英雄救美。最后,两人一见倾心,遂表明了身份,母妃本不愿入这帝宫,只因帝皇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入了宫。入宫之后,两人感情极为和睦,帝皇知母妃喜桃花,便种下这满园的桃花,两人在这桃花涧弹琴、下棋、煮酒、作诗,楼阁内满是桃花的诗词歌赋,书房里更是裱了一首诗歌,出自先秦诗人佚名的《国风·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想,我的名字便由此而来了吧。
“公主,可是找到您了。帝皇邀您去桃花涧一起用膳。”只见一袭粉色宫装婢子朝我走来,梳着两个小辫子,大概十五六岁。
“哦,桃花涧是吗?走吧…”我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
来到这桃花涧我便嗅到一阵浓郁的桃花香传来,我想这桃花涧应当是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为何多了这浓郁的桃花香。我正疑惑着耳边便传来哥哥的声音。
“夭夭,这身体可是好些?稍后我让御医再来为你诊脉,可好?你闻闻我让人新做的桃香可还好?”哥哥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宠溺的说道。
“已好些,只是无论怎样我都无法记起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为何失去了双眼。”我有些忧伤的说道,不久后又抬起头望着窗外感叹道:“阳春三月了,若是以往,便可在这桃林煮茶论诗了吧。这香,有些浓郁,撤了吧。”
“夭夭,莫怕。有哥哥陪着你,你若记不起,便不记了吧。一个月前影卫在漠北乱葬岗找到奄奄一息的你时,哥哥便想屠尽这天下伤你的人”哥哥将我拥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背。
“公主,你刚回来时,帝皇便招徕宫中所有御医,若救不活你便陪葬。之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公主七日方醒,帝皇才去休息…”一阵低沉的嗓音响起,我知这是母妃留给哥哥的侍女,名唤采莲,年长我双十,便唤为姑姑,对帝皇忠贞不二。
“姑姑,不要说了。夭夭已经醒来,回到我们身边。我会寻尽这天下良医为夭夭医治,定不让我的妹妹再受一分一毫的苦楚。”哥哥摸着我的头发坚定的说道。
我推开哥哥的怀抱,摸索着走到桌边坐下。只是,入手的柔软触感,这竟是铺了鹿皮,就连凳子上也是柔软的皮毛,有棱角的地方竟已磨圆了,怕是哥哥花了不少心思吧。
许久,我朝着哥哥的方向看去,我知尽管我已看不见,但仍固执地看去,仿若一切都不曾发生,哥哥俊美的脸庞依然清晰可见。但,仍是奢望,眼前一片虚无。我知,这一个月以来哥哥定是费尽心思为我寻遍天下名医,奈何,均束手无策。
(二)
我知哥哥怕我名誉受损,用的竟是后宫淑妃的名讳寻找天下良医,若治好这恶疾便许诺半壁江山。一时之间竟传为美谈,帝皇与淑妃娘娘果真情真意切。淑妃张粤华是宰相之女,当年哥哥继位,宰相居功至伟,不得不封为淑妃进为拉拢。淑妃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温婉动人,待我极好,所以哥哥也对她高看了两分,但总感觉淑妃的好有些不真实,许是因我是帝皇唯一的妹妹吧。
至此每天都有所谓的名医前来为我诊治,奈何两个月过去了,竟毫无效果,我便让哥哥停了这皇榜,取消了这半壁江山的诺言。
一个月后,哥哥便在帝宫中举行百花宴,三品以上家中所有适龄男女均可参加。我知哥哥怕是知道我独处倦了,想为我寻一如意郎君。
天气甚是明媚,我便让宫娥将我的琴搬至桃林深处。以往每次宴会皇兄都让我以轻纱拂面,是以沧海帝国无人知我容颜。那时觉得好玩,现如今只觉得让人厌恶,便逃到这桃林深处。还不如,拂一拂我这琴来的自在。
一曲刚落,便听见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由远及近。最为熟悉的便是这宰相府的小女儿张芬芬,不知竟怎得了宰相府老夫人的眼,对她极为宠溺,便养成了这骄纵的性格。
“芬芬,听说帝皇对淑妃娘娘万般宠爱,淑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啊。”一阵谄媚的声音传来,我知这定是柳家千金柳欣兰,这张芬芬旁边必少不了她谄媚献计,活脱脱一个狗腿子。
“那是自然,这桃夭公主以后见到我怕是也得让我三分。”张芬芬嚣张的说道。
周围自是一片附和之声。只是这张芬芬的声音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可能是宴会上见她说的多了吧。
“呵呵,这张芬芬竟是个如此有趣之人。”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随后便听见柳欣兰惊慌的声音“谁,谁在那里?快出来…不要像小人一样躲在哪里…”我想这柳家千金定是怕这大逆不道之言传出去,到时便无容身之地。倒也不算笨么,我心里如是想着。
许久,我开口慢悠悠地说道:“哦,是在和我说话吗?我竟不知是哪家的狗在吠,主人得了闲,可得管教管教,否则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怕是后果堪忧啊…”
我说完便转身朝她们望去。
只见映入众人眼帘的白衣少女,竟这般清丽脱俗,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勾人心魄,像是桃林深处的仙子落入凡间。
“你…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已经…”柳欣兰惊慌地一边喊道一边倒退。
“闭嘴,欣兰,你乱说什么,这女子…只是长得有点像你庶姐罢了…”张芬芬急忙打断柳家千金的话。
我想这二人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且吓一吓她们,定是好玩。便假装愤恨的说道:“哦,我怎么了,是不是看到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你们心虚了?是怕我说出你们那勾当之事吧?”
“是又怎样,你又奈我何?我是淑妃娘娘的亲妹妹,宰相府小姐,你不过是一小官之女,杀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张芬芬朝我嚣张的说道。
我听出她的声音里藏着颤抖,我知她怕了。便一步一步朝她声音的方向走去,眼睛紧紧盯着她。
“你别过来,要怪就怪你痴心妄想,竟想染指我的人…”张芬芬一边说着一边倒退。
“哦,你的?什么是你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强求不得。”我一边说道一边逼近张芬芬。
许是害怕的紧了,她竟伸手推搡我,奈何不抵她力气,摔倒时刚好磕在石头上,流了许多血,昏迷前我依然听见张芬芬在警告其他千金,不许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三)
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我天真任性,现在想来真真是可笑,多希望那只是一场梦,多希望不曾遇见过他,更不曾相知。
半年前,我刚过完十六岁生辰便急忙忙赶去江南,听说江南景美、食美、人更美,我便动了心,央皇兄答应我去江南游玩。只是,我若知后来发生的事,宁愿我一直都是这帝宫里的金丝雀。
一路上我甚是稀奇那些宫内从未有的物件,还有那些美食。皇兄派来的那些侍卫更是不敢说不,只能随我任性了。
离开帝宫的第三天,我已腻烦那些侍卫跟在身后,寻思着怎样甩掉他们。恰巧没能赶上驿站,只能住在这深山峡谷内,突的想起山里好躲避,正是逃跑好时机。我便佯装想吃些野味,便让一些侍卫去打野味,一些去拾柴生火,一些去寻些野果等,七七八八分配下来,身边只留一个侍卫,说什么也不离开,让我甚是恼怒。
这时只见一辆马车徐徐驶来,声音寂寥而单调,拉车的马只有两匹,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这马车表面上看起来是普通的木材做成,实际上竟是上等檀香木造就而成,若是能在里面呆一晚定是一番滋味。这赶马车的藏青小侍看起来都不像普通人,满身的谨慎,那里面的主子估计非富即贵。
顿时计上心来,我便拦下马车,大喊“大爷,救命啊!我本良家女,家道中落后一路南下寻亲,路过这小镇被一恶霸看上,想抢我回去做妾,我趁其不备,逃了出来,这恶霸一路追来,奈何小女子多日以来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落入那恶霸手中,幸亏遇见了您,求大爷您行行好发发善心。我桃夭这一生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快救救我吧,来生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的 …”
“哧…好一个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你这小丫头倒是有意思…”一阵具有磁性的嗓音从马车内传来,随后一双纤细而修长的手拉开帘子,映入眼帘便是青衣男子俊美的容颜,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些玩味。
“那公子可是要带本姑娘脱离这苦海?”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不等他回答便跳上了马车,就连这藏青小厮都没反应过来。马车内果真是另一番天地,像是把房间搬进了马车,该有的物件一应具全。
“你这丫头确定要我救你?我刚好缺一妻子,你现如今上了我的马车,那便是我的妻,如何?青云,去打发那人离开,勿伤了性命。”那青衣男子玩味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好啊,只是你只此一生只能有我一人。你若应我,嫁你何尝不可。”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回答。
他听完后笑了笑,并未回答。
(三)
到了那连玉山庄我才知,这青衣男子竟是这山庄的庄主,名叫沈玉。
自我入这山庄以来并未见过沈玉红过脸,或是呵斥我一声半句,庄内的人对我也是毕恭毕敬的,无论我怎么折腾。每日里我总是缠着沈玉教我习武,练字,他竟不觉的厌烦,只是那天在马车上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再也没提过。我想,他定是忘记了,或者随口一说罢了,只有我放在了心上。
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月,哥哥该担心我了,可我并不想离开沈玉。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想和他一起生活,想每天醒来就能看见他 。我和沈玉说我要走了,他竟没挽留,我拂袖而去,他竟未追上来。
第二天,天大亮,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竟看见一粉衣女子从大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身后跟着两个绿衣侍女,抬起头的瞬间我便认出,这是宰相家小女儿张芬芬。只是,她来这干嘛,与沈玉又是何关系,我一定要弄清楚。
我尾随张芬芬到了落雨阁,她竟被小厮挡在门外说是公子在书房处理山庄重要之事不见客。只见张芬芬瞪了那小厮一眼无奈离去,我从不知道来落雨阁要通报 。
“小姐,可能沈公子在处理山庄重要的事,我们晚点再来吧…”高个的那个绿衣丫鬟劝道。
“是呀,小姐。反正沈公子下个月就要与您成亲了,这个时候见不见都不重要了…”另一个丫鬟也轻轻地劝道。
“哼,我就不信了,我就在这山庄等他…”张芬芬气愤地说道。
“什么,他竟已有婚约,为何还要那样?怪不得,怪不得…”我竟失神踩到了枯枝,嘎吱一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谁?谁在那里?快出来,不要装神弄鬼…”张芬芬有点惊慌地一边说着,一边往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走来。
好一个俏丽的姑娘,那一双眼睛生的甚美,湿漉漉的眼珠,让人无端升起一股保护欲。此时,张芬芬的心里嫉妒横生:“难道沈玉竟是因为她迟迟不肯与我成亲。不行,这容貌、这眼睛,必须毁掉。”说完便朝两个丫鬟使了一个颜色。
随后,我便被打晕。
(四)
醒来,我被反绑在椅子上,张芬芬坐在我旁边阴森森的看着我,手里竟拿着一把小刀在把玩。
“说吧,你是何人?竟敢勾引我未婚夫。这小脸甚为细腻,这一双眼睛也极美,可惜,却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张芬芬有些轻佻的说道。
“张芬芬,你敢!我是沈玉请来的客人,他不会任你胡来的。沈玉…快来救我…”我有些惊慌地喊着,我竟真有些怕了,这会儿的张芬芬眼看就要失控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张芬芬毁了我的眼睛,心底千万遍的呼唤着沈玉,期待着他像天神一样救我于水深火热。
“你不要期待了,他不会来了。他下个月便与我成亲了 ,哈哈…”张芬芬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拿起帕子擦擦手。
我最后隐隐约约听到张芬芬吩咐把我扔在乱葬岗。
我再次醒来便是在这帝宫,哥哥紧紧拉着我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我竟想不起我为何看不见了,为何又是满身的伤痕。
现如今,我宁愿那只是一场噩梦。那个许我一世幸福、一世欢颜的人,再也不见了,他终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出现。
(终结)
我并未告诉哥哥我已记起往昔,我偷偷的让影卫剜了张芬芬的眼,再丢到乞丐堆里让其自生自灭。我桃夭一生任性,有仇必报。之后、我告诉哥哥我想去宫外走走,哥哥拗不过我,便让影卫跟着去了。
我竟再次来到连玉山庄,只因在靠着连玉山庄的连山镇上遇见沈玉的贴身小恃连仓,告知我庄主沈玉已时日无多,我放不下便来看看。
连仓告诉我,其实庄主是爱着我的。当年他母亲怀他时遭仇人追杀,不小心中了毒,生下少主后不久便去世,而少主生下来便携带了母体的毒素,只因胎里带的毒,只有宰相府里的寒玉能抵抗这毒素,奈何那张芬芬见到少主后,竟非沈玉不嫁,以寒玉为陪嫁。老庄主便为少主订了这门亲事,不久之后老庄主就带着夫人的骨灰一走了之。而少主在遇见你之后本打算退掉这门婚约,再想办法拿到寒玉。只是,终是抵不过毒素的侵蚀,你走的前一天少主已失去视觉、痛感,后来在落雨阁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醒来便听说你走了,他就坐在窗前拂摸那一树树桃花,足足坐了一日。他房内满是你的画像,或笑、或哭、或烦恼…
我见到沈玉的时候,终是来晚了。他的床头放了一枝桃花,身体没了温度,我摸到他瘦骨嶙峋的胸膛时竟哭得稀里哗啦。我抚摸着他的眉眼,他的唇,这些都是我曾经最喜欢的。
“沈玉,我桃夭一生任性,从我记事起我便只有哥哥,对我极为宠溺。我整日生活在这宫墙之中,甚是无聊。那日,我终是央得哥哥同意,可外出游玩,只是那些跟着的侍卫让人厌烦,正寻思如何打发他们,竟遇见了你。是的,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就像罂粟般不能自拔。我一直以为你忘了那日的戏言,原来你都还记得。为何那日不告诉我你看不到了,为何不告诉我你已打算取消婚约?只是,你就这样走了,那满园的桃花谁来打理,我又闯了祸谁来拯救我,带我一起走可好?”我悄悄地吻了他的唇问道。
“沈玉,下辈子我会是你的妻,你要记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奈何桥前不要喝孟婆汤,等我…”
身后,满园的桃花纷纷扰扰的坠落,铺了一地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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