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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韩磊:西庄有桃

作家韩磊:西庄有桃

作者: 韩磊驭笔 | 来源:发表于2018-06-15 21:06 被阅读634次

    戊午月庚午日,回到西庄。毛桃熟了,挂在树丫,着一身粉红的衣,粉红的面颊,着实水灵,好看!阳光下,那些毛绒闪闪发亮,附在这一颗颗叫做果实的桃,绕在舒展和挺拔桃枝叶间,活泼、宁洁、深邃。瞅望了她几眼,熟的熟,烂的烂,站在树下,骤然听到噗通声响,掉下的毛桃正砸向我的脚边。急忙脱掉皮鞋,爬上树干,先摘手边个头较大的饱满的桃,我再撇开挡住视线的枝叶,摘下头顶的桃,然后迅速跳到平地,快快地返回场院的水池边,捧水洗垢,送桃入嘴。

    吃过桃子,吐桃核,拾来水桶给门口的韭菜、葡萄树,金银花浇水,我在屋前后转悠了好几圈。太阳同在缓慢地走下山。我看着它,它看向我。光阴铺展,从一米长的道延伸到了百米长的道,地里麦子长高了,树上桃子长熟了,我有没有成长呢?我不知道。我只清楚她在一天天生长。

    我看着她生长起来的,喂养了她多次井水与肥料,滋润了她腰肢和脸色。她一向不负我望,一次一次舒展、挺拔起来,经过无数次风的裁剪,雨的铸锻,团成了圆圆的桃,一如既往地完成了先辈遗传的嘱托,还有期待。自悠然地将鲜妍绽放,到学习结果,开始收获,一段成长的曲折,一些爱情的柔软,抑或一份坚持的初心,她们拥有自身的重量和质感。她用果实的模样呈现,予人口感和味觉。再以桃核生桃树,一树繁英夺眼红。夭夭桃花有凉,浅浅岁月中不凉的是家乡情。

    是夜七点,母亲还没有回家。奶奶问我,“你妈知道你今天回来不?”我说,不知道。奶奶让我给她打电话,我说不着急。奶奶准备煮饭,我说,“回来时,在城里吃了,我妈煮了面条,我摇了不少臊子,吃好大一碗。”她笑着,久不讲话,待我抽完一根烟后,奶奶也问,回来待多久?我答,就两天。奶奶撇了撇嘴,“你爷前几天还说,要你们寄照片回来,”一脸慈祥,压低了声音,“你爷爷说娃出去好几个月了,也没个消息。”沉默着不语,我继续燃起一根烟,方吸了一口便呛着喉咙难受。拾起了桌上的桃,起身,我给奶奶说到自己去小大家坐一会。不久,我提着自广州带回的荔枝,分给小娘。“你小大还没吃过这稀奇的东西呢,”小娘有趣地讲,“他整天都忙着干活!”静坐茶几边,我心乍然念着,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回家,这水果的新鲜度已经打了折扣,下次回来,还是带些其他项食品或物,比方说更多的钱。带我从多么遥远的地方常回家看看。许是离家多日,这次回来竟发觉路边的杂草都生得极有意思,她们发了疯般向阳生长,唤起骨子中另一番标致的美。这份美很亲切,不易涣散,近挨自己昔日想念西庄的心儿。

    如今回家,总像是匆匆的过客路过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街,麦田,商店,水泥路。偶尔看见天空掠过的鸟,从远方飞来,飞向了远方。淡然的心想,鸟儿啊鸟儿,在飞云之下寻找同样的食物、溪水,停歇在哪个枝头,心中那炙热的梦啊,穿上回忆,谁会记得你的未来还会等你去哪?

    多年前,吃来这番甘甜的味道,我和父亲脸上展露笑容,甚是兴奋开心。而今,此桃依旧不失原有风味。一入口便知她是西庄味道。既是西庄味道,我认为她便属于西庄的人。她是从西庄土地上冒出来的一股气而幻变的形态,是西庄的品种,西庄制造。在这里,西庄的桃,远远地、静静地、悄悄地看着西庄的故事,守着西庄的人儿。西庄有桃,有饱满的味道,有蕴藏的气与魂。

    遗憾是,曾爱西庄桃的不少人相继去世。西庄作家很少写出桃的味道,写出爱桃之人的精气神。须臾的年,多想留下深刻记忆,再读曾爱西庄的人无比美丽的过往。自书本是看不到的,自村中老人只口也是很少了解到的,飞云之下,望着街道,麦田,毛桃,我也想到:西庄有桃。

    幼时上树摘桃,自己全然不顾桃面细小的一层毛,手擦了一身汗后,不到几分钟,我的脖子便痒的难受。急躁躁挠痒,冷水洗面,遵照父亲的指示,我再以西瓜皮涂抹着手臂、脖子,方控制住难捱的瘙痒。疑问中,桃子为什么要长毛呢?父亲没有解释更多只说,“她长的就是那样。”十八岁,念了大学,自书中记载得知:这些绒毛是屏障,对周围的害虫有排斥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绒毛能防止裂果;遮挡烈日阳光,以免果肉被晒伤;避免果皮沾水,被细菌入侵。离开大学,出陕西打工去,我的个子长高不少同时吃过不少不同品种的桃,油桃与蟠桃,见过不少观赏桃树,红花碧桃与垂枝碧桃,渐渐忘了家中的毛桃是离核还是粘核?我一时也想与父亲聊聊桃子的事,却总在为口奔忙,同父亲总是很少说话。我们父子两人更多的是沉静,也更多的是缄默。

    在我凹凸的记忆中:父亲种下了桃树,曾影响着我大胆取舍,锐利斧钺。舍去枯枝,再设计、接新芽,迎新果。父亲嫁接胃桃树,予以村人不少实实在在的喜悦和满意。喜悦院前院后满树如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满意院中桃枝、桃花、桃叶、桃子,桃仁岁岁年年自有其不可夺得的价值。据邻人说来:自己在父亲接的桃树发现:桃枝泡水可以治心腹痛;桃花利水、活血、通便;桃仁可以止咳平喘;桃叶灭蚊杀虫,整个夏天撇点桃叶放屋里,蚊香都不用买。

    同聊起这些事儿,我痴痴地看着邻人,细想之下,百味复杂。

    西庄有桃,桃生之善,是我父种。

    桃有心思不言,管它天色晚或早,清楚知道风霜皱褶多少。同时,我又一次想起父亲那年自知不能改变自身糟糕的病情状态,但是,他还是强撑虚弱的身体,拒绝我的搀扶。

    他拄着木棍,走向门前的菜地,望了望桃树,葡萄树。跟着他的脚步,我生怕他的病况影响他腿脚无力,因坑洼的泥路摔倒。他回过身,问了我,“有桃子没?”

    我点头讲道,有。

    清楚记得,父亲当年以桃核种下桃树,静静等待树苗长足了一米高时,他一大清早就跑去截断树杆。他在地里忙着,我大声喊他,“大,来拿点纸啊,我在茅司,拉肚子!”

    他跑来,掏出了烟盒,掏出了几只烟,塞去口袋,“先拿着,我回去拿!”握着烟盒纸,我想着,怎么又这么糟糕的人啊!父亲回屋,快速送来了卫生纸,转身又去捣腾果树苗。他嫁接了桃树多次,方才满意。他说,“做啥子事都要好好做,一次弄不好,再怎么弄都弄不好!”此后,见他给树浇水、浇粪。拿着洋瓷碗舀了不少肥料,他慢慢地撒在桃树边,再用锄头盖上泥巴。那日,他拄着木棍,慢慢回到房间,他拉上窗帘,挡住刺眼的太阳光。他将木棍轻轻摆在床头,要我脱鞋,给他盖上被子。那年,他再没吃过自己栽种的桃子。桃花看桃叶,岁月已经匆迫与苍凉……

    父亲走了之后,我回家的次数很勤。每次回来,我总会看看这颗桃树。桃树下,我也能想起幺婆。那些日子,幺婆对丈夫的思念和亏欠很多,她万感交集,负累不堪。加上经济上的拮据,幺婆悲怆度日,心灰意冷中,心中经常泛起一股厌离尘世的情绪。

    无垠的寂寞袭击了幺婆的无助与无力。是么婆决定把屋里值钱的家当变卖,希望买下几颗桃树栽种屋前屋后期间,阿刁才从奶奶口中了解到幺婆的故事,再然后说给我听。

    么婆膝下没有儿女,丈夫某年在院中修剪桃树枝,不幸病逝。幺婆难过了许久,心情好不容易稍事缓和起来,见桃子熟了,来到西庄街吆喝着,“甜的桃来了,两块钱一斤!”

    午时过了,幺婆没有卖几斤桃,只是给好几个孩子讲到,“要好好读书,么婆教你念诗。”

    念什么诗呢?“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孩子不懂其意。”幺婆耐心地解释,这是崔护写的的诗。诗的心意,不为别的,只叫一个女人知道他的心意。他提笔在门上写下这首诗时,过了几日,又复去那位女子门前,桃花只笑他来得太迟。女人死了。孩子问,女人为什么会死?变成桃花了吗?

    幺婆没有回答。幺婆只念道,“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过此门。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空拈花枝空倚门,空着眉间淡淡痕。那年春,记得奴家字阿莼。”

    傍晚到了,暮色苍茫,路行人减少,幺婆还是语速轻缓,不紧不慢念着厥词。时不时吆喝几句,“卖桃了,一块钱一斤!”

    过往的人远瞅她体态肥胖,蓬头垢面,装扮显得邋邋遢遢,瞥见筐子的桃圆满,硕大,轻轻地走进去,敏感地心多想了几分,桃子虽好,却没有买桃的心情。

    么婆卖不出桃,咀嚼着痛苦,心情极坏。回到屋里想,“不去了,桃子就送村里的孩子。”

    么婆举着手电筒下好多的桃,她下了山,挨家挨户送桃。她轻轻地脚步,不敲他人家门,只把桃子放在村人门槛边,然后静静离开。邻人见黑暗中的人影踟蹰行动,高声喊,“你是那个,桃子是你家的吗?”幺婆久久不答话。阿刁追了上来。幺婆单手提着装桃的筐,低着头。

    “桃子是你放的吗?”阿刁问。

    “姑娘,那不是我放的。你认错人了……”说着,幺婆快步地走开。望她远去,阿刁踩着明亮的月光回到院前,将门楣边的桃拾起带回客厅。

    “村里卖桃的老人是谁?”阿刁问到奶奶。奶奶说,不知道。

    “村里谁家种的有桃林?”阿刁继续追问。奶奶说,幺婆家有。幺婆家住在哪里啊?阿刁向奶奶打听着。随后,阿刁早早入睡,次日下午到了幺婆屋前。

    滋蔓的杂草密密麻麻地湮没了整个场院,枝繁叶茂的老树丛中不断传来类似狐狸的叫声。阿刁下坏了,急忙往山下跑。下山路边,她撞见了幺婆。她想打声招呼,她心里却感想万分,她是住在那个院子里的人吗?阿刁试问自己,同时特别希望幺婆可以答一句话,消解她的惑。

    幺婆低着头,还是拎着装桃的篮,与她擦肩而过。多年前,幺婆看见蓬生的杂草早该清理了,可是幺婆却毫不介意。幺婆已经现实磨平了棱角,命运多舛,她早已经淡然。

    女儿当年两岁,吵嚷着要吃桃子,丈夫去买了桃回来,女儿就不见了。丈夫蹲在街边嚎哭着,焦急着,痛苦着。寻人不见,丈夫回到家,将孩子的事情告诉幺婆,幺婆开始疯了。疯病生了种子,蔓延开,经治,幺婆虽同正常人一样,但是她受不了刺激。丈夫的死,算是莫大的刺激啊!

    村人私下嘟囔,叹息说:“啊!可怜人啊,不知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呀!”幺婆白天只守在树下吃饭,晒着太阳。夜晚,也睡在树下时不时唱起悲歌: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么婆无羁、无绊的状态,似乎顺应了什么,也听从了什么。

    村人传言:么婆家有邪祟,么婆家的桃子吃了会发疯。传言多了,信以为真的人渐多起来,曾与幺婆交际深入邻人纷纷避开她。一年间,经霜而枯萎的草丛间,虫鸣不止,么婆突然病逝了。邻人垂泪,弯下腰来,给她烧冥币、纸表。阿刁和奶奶也一起来了。桃树下,桃花地僻无人赏……

    2018年6月15日星期五 在大连市V最网吧写

    作者简介:韩磊,青年媒体人,作家。代表作品有《白色的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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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韩磊驭笔:粗略谈点读后感想。这是一篇美文,优美的语言,凄美的故事和人物,可以看作很美的散文,也可以看作一个含蓄的短篇小说。其实体裁归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美文,多重美,文美,语言美,干净的叙事、简洁的描写,语言都充满美感,少量文言词、成语使用也很独到,可见作者是下了功夫的。景物美,风物美,意象美,对桃树、桃花、毛桃的描写,吃桃的描写,沾了桃毛刺痒感受的描写,无不生动传神。故事美,幺婆卖桃卖不出去,于是给乡邻送桃,而且为了不伤自尊,悄悄地送。阿婆,夫死,孤苦伶仃,遭人误解。阿婆的身世凄惨,故事就带有凄美。人物美,幺婆心地善良,与人为善,却接连遭遇不幸,丈夫身死,她也遭遇不幸。这个人物就带有悲剧色彩。而悲剧比喜剧更有打动人的力量。美中不足的是,人物心理活动描写欠缺,稍微缺乏一点深度。结构有些松散,缺乏布局匠心,短篇小说结构一般非常精巧。
        —— 当代作家闫依然老师,评
      • f4a3c5f57f1a:小磊我细看了你发表的《西庄有桃》这片文章,被你真实感人生动内容情感所吸引。此文紧围绕着家乡你父亲栽培桃树,通过看桃、洗桃和吃桃来联想到及其相关人和事,思维丰富的展开想象把作品写到极致,继续加油!
      • fa10405d5f69:故事真切感人,每个家庭都不容易,你能体会到一个老人的心酸,一定是一个认真生活的年轻人,祝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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