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年

嫁过来时，她正值青春，是女人最鲜美的年纪。尽管没有精致的五官和姣好的身材，那饱含胶原蛋白的肌肤依然不可抑制地溢出女人特有的性感来。她的皮肤偏白，有些微胖，脸颊和腰间都比别的女子要圆润些。这也是男人中意她的原因之一。她手脚麻利，早早就下地干活，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这是另一个原因。

她嫁的男人并不爱她。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生存才是所有人关心的事。男子娶妻不要求美貌身材，最要紧是能下地干活，好生养。从提亲到结婚，不到一个月。男方拖了熟人打听合适的女家，正值她年龄各方面合适，那人便来找了她爸爸。她亲妈在她小时候就病死了。后来她爸爸又找了一个，继母带着一个弟弟住到了他们家。她继母待她不错，从没有虐待过她。媒人过来说合时，继母还细细打听了男方家世人品。说是家世人品，其实也不过是问问家里有几亩地，几块田，家里兄弟有几个……双方都说好之后，男方带了见面礼来第一次见了她父母。男人是个孤儿，带着一个弟弟过日子。父母都在十多年前去世了。所以他只能自己过来跟她父母提亲。

结婚那天，她穿了一身新衣，带着不多的衣服和爸爸给的二十块钱就跟着男人走了。两人在路上绕路去乡政府领了结婚证。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笑呵呵地拿两人打趣，惹得女人满脸通红。

第一天晚上是最难熬的。两人都没经验，性爱也不为乐趣，只为了繁殖后代。男人冲动而莽撞，她疼得厉害。可她不敢让男人停下来。嫁过来之前，继母和爸爸一再告诉她，嫁夫从夫，要顺从自己的男人。她有些晕眩，模模糊糊想着，从今以后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天了。

发现自己怀孕是在四个月之后，那时肚子已经有些凸起。而她也没在意，以为自己嫁过来长胖了。是一个邻居老太太提醒她这件事儿，她才想起来的，已经好几个月没来月事。男人很开心，咧着嘴不知所措。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大部分农活都让男人来做了。

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娃。男人小心翼翼地从产婆手里接过孩子，她那么小的一只，那么脆弱。

可惜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一个月之后夭折了。她抱着孩子小小的冰冷的身体，心里满是绝望。她的胸因为胀奶打湿了衣服，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再也不能吸允一口。

第二年春天，她又怀孕了。这次生的是个男孩儿。孩子满月之后，男人用小被子裹着孩子带着女人到父母坟前烧香保佑孩子健康长大。

后来，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老三和老四都是男孩，老五老六都是女孩。老五在五岁时突发高烧，没过多久就夭折了。两人带着孩子们一起把老五埋在第一个孩子旁边。老六站在女人身旁，看着泥土一点点盖住姐姐的小身体，似乎是骨肉之间特有的感应，让她突然明白姐姐再也不会醒来了。她于是“哇”的一声哭出来。女人赶紧把她抱起来，轻声哄着。老三老四像是受了感应，也开始哭起来。老二已经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可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不允许自己像孩子一样无助地路上。只是憋红了眼眶。

后来，孩子一个个长大离了家，又陆陆续续结婚生了娃。老六结婚那天，女人亲手给女儿穿上嫁衣。男方迎亲的人到来时，女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房间。

她站在镜子前，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长出的皱纹和日渐下垂的乳房，终于觉得这一生的任务在今天总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