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裸体（一）

时晓伟（石船先生）

危险的裸体（一）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主流中，裸体是危险的，裸体肯定和异性有关，而异性之间必然存在无原则的温柔倾向，这种倾向会干扰阶级斗争的大方向，后果很严重，必须要提高警惕。

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裸体就被设定为一个禁忌，包括它的一切话题，不允许接触或提问。当然，光屁股就更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情。直到上了小学，我们也只能在彼此的游戏中寻找玩伴，男生打弹弓，女生跳皮筋儿，井水不犯河水。到了初高中，尽管那是一个求知欲极其强烈的生理时代，老师也不允许我们窥探性别的秘密，而是鼓励我们把所有的好奇心都投身到做好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件大事上。在老师和家长的配合下，男女生彼此不能说话，只能借铅笔橡皮。谁要和谁说话，不仅招来嘲笑，还被视为羞耻。严厉的老师还经常用一个叫做流氓的罪名来恐吓我们这些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这更加剧了我们对异性存在的神秘感。虽然我们当时都穿的很多，包裹得很严，不允许看到彼此的身体，但是我相信谁也控制不了内心中奔腾的臆象。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整个七十年代。显然这种品德教育方式很成功，直接导致了我们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去认知异性的深邃，马马虎虎地踏上人生之路。所以初恋时我们并不懂得爱情。

但我的条件稍好一些，或许是天资聪颖的原因吧，可以通过许多非正式的渠道了解了一些裸体的秘密，比如为数不多，残缺不全的美术书籍。在我看来，裸体是由一些线条组成的，饱满、光滑、有弹性，于我而言还隐藏着某些致命的诱惑。裸体本身并不危险，危险的是某些人的联想，并以此为借口阻止我们去认知未知的世界。而在我看来任何人也不能抗拒裸体的美，米开朗基罗的裸体是力量的美，列宾的裸体是细节的美，毕加索的裸体是夸张的美，门采尔的裸体是纷乱的美，夏加尔的裸体是神秘的美，凡高的裸体线条太粗，罗丹的裸体线条太细 。总之，脱离尘土的裸体是神圣的，完全可以有着和美好心灵相衬的美。至于纯洁与否，取决于我们内心的自净程度。有此认识，我整个人顿时觉悟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裸体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是与我们生命的共同存在，没什么危险，危险仅是老师和父辈们的假设。谁也不希望年轻的生命被封闭、被隔绝，只是当时我们都身处那样的陈旧社会，不可能彼此打开，也不能让任何激情去鼓荡旧的秩序。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属于被压迫阶级，青春必须被父辈们亲手埋葬，才能在那个时代顺利长大。任何温情的人性都必须让位于改天换地，存天理，灭人欲的战斗豪情。只有牺牲掉青春对肉体的渴望，才能成为那个时代合格的接班人。假如我们再以亲历者的名义去祭奠那失散的青春，责备历史，也只能说我们的成熟还有缺陷，还没有走出命运的感伤。我们注定是缺失的一代，只能在缺失的历史条件下去猎狩自己的位置，包括生命与爱情。虽然前途坎坷，但如今我们也都子孙满堂。

时光又过了三十年，与过去相比确实是恍如隔世，走在街上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形体的盛宴，迷失在到处移动的白腿之林。各种节目似乎都在说服大家出门要少穿衣服，有一双高跟鞋即可，这样才能更好地去拥抱生活。我们的少年儿童也在车模、走台秀、真人秀的欢呼声中热烈成长。我们这个民族已经真正地进入裸体时代，人们以穿少露多为荣。的确，我们自信了许多，不再怕被肉体的糖衣炮弹打败，也不怕被丰满的诱惑拉拢腐蚀。我们即将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我们的下一代也躬逢其盛，过早地成熟了自己，过早地告别了对异性的陌生。由于他们看到接触的更多，因而成为早恋的一代。现在看来 裸体真的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