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2)

作者: 宁我 | 来源:发表于2018-01-19 08:53 被阅读18次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1

    细微到多了一块砖、少了一片瓦,镇里的人目睹着西河镇的日新月异,多多少少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接受不接受的都已经习以为常。而对于离乡数年突然回家的人来说,则是恍如隔世,仿佛一眼万年。回归血脉里的家乡,似乎变成了做一道回锅肉,总需要重新花时间熟一下,才能重建好感和归宿。西河镇,变大了。

    母亲来接我,走到镇中,她突然停下,献宝似的指着一幢商场,说“喏,这家百货商场的老板是金石。”

    金石中途辍学,在教室门口苦涩地朝我们笑,忽然已经是6年前对的记忆了。

    西河镇第一家小卖铺是金家的;西河镇第一家超市是金家的。若干年后,西河镇第一家百货商场,也还是金家的。

    很多年过去了,西河镇的很多东西我已经记不清楚,可是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金石家的超市的模样。两百平米左右的三层的楼房蹲在镇中的岔路口边上,顶上一层永远拉着窗帘,底下一层永远开着门市,中间一层大概是放货的地方。“便民超市”四个绿色的大字挂在楼层中间,门市被隔成三间,靠近学校的一间是杂货超市、中间是小餐馆、然后是化肥农具店,三间门市组成的“便民超市”曾经一度包干了西河镇人民的吃食和用度。

    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意,金家两个男孩子,哥哥金诚,弟弟金石。

    可是金诚和金石,从长相到性格,完全不像是一个娘胎、一个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金石和我同年出生。人如其名,他像石头一样壮硕又顽固,在周围的小男生都还是瘦小的豆芽菜的时候,他就已经人高马大,能在超市门口帮他父亲卸货了。虽然年龄相同,但是他好像生来就要比我们大一些。那时在西河中心小学,有人不认识金石的哥哥金诚,但是没人有不认识金石。

    他以调皮捣蛋在西河中心小学出名。他从来不学习,上课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就东摸西搞、讲小话;他曾经无数次故意把笔扔在课桌下面,蹲下去捡的时候趁机往嘴里塞一把“唐僧肉”,然后在坐起来用书挡着慢慢嚼,不一会儿“唐僧肉”辣条的香味就传开了,味道实在太香,馋得我们口水直流,恨不得马上下课都冲到他家的超市里去买一包“唐僧肉”。现在想起来,那也是金石的销售手段之一,他家超市里所有新进的零食经他带到教室这么一吃,很快就要脱销。

    金石家就在学校旁边100米都不到的距离,学校上下课的铃声他在家里都能听到,可是家近并没有成为他胡作非为的阻碍。把粉笔灰倒在前排女同学头上、把毛毛虫塞进男同学裤裆里、女同学跳绳他要去插一脚,路过的男同学被他推进女厕所……他就是大人们嘴里常说的“屁股上长了刺”的小孩,一刻都坐不住,把欺负同学当成爱好。好些小孩都不敢招惹他。

    金石不怎么欺负我。因为金石的奶奶说,我们家和他们家事亲戚,爸爸也这样说。我算过了的,我家里没有姓金的,也没有和金石奶奶一样姓李的,也没有和金石妈妈一样姓王的,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什么亲戚?金石奶奶没有说,我爸爸也没有说,反正我金石就是我的小哥哥。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都说是亲戚了为什么我和唐娜去金石家买冰棍的时候他要我5毛钱还要把放在柜底下压扁了的冰棍给我把好的给唐娜?金石奶奶又没有说唐娜是他们的亲戚。那之后我决定不再管金石叫哥哥,因为他伤了我的心。

    金石他在学校里没完没了的恶作剧,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请家长、没完没了地挨打。每次犯了错,老师也懒得废话,“下课去把你家长叫来。”课间,金石爸妈三五两步赶到学校教室,当着老师的面就在教室外把金石一顿揍,收拾服帖,交涉完毕,老师带着金石回教室上课,金石爸妈回超市接着做生意,好像谁也没什耽搁。

    隔三差五就要叫上一次家长,每叫一次家长,就要挨一次打。慢慢地,金石非要到鼻青脸肿时才开始求饶,甚至打到上课都不求饶了。面子似乎是随着年龄和时间一起增长的,一贯厚脸皮的金石也意识到了男子汉的面子问题。知道我们都在看着他挨打,不是怕疼,他只是觉得很丢脸。

    老师最后一次要金石请家长,是五年级的时候。

    坐在金石前面的杨小锦是一个女孩子,长头发,大眼睛,温温柔柔,安安静静。三年级时,新来的数学老师看错名字,把她叫成“杨小绵”,从此,大家都叫她小绵羊。如此温顺的小绵羊,又坐在前面,金石自然是多欺负几下的。她不像其他的女孩子,被金石欺负了就哭着跑去告老师。金石把她的书包藏在垃圾桶里,她只是看看金石,一言不发,吸了吸鼻子,自己过去捡起来;金石把中午吃剩的饭菜倒在她的课桌里,她自己收拾干净;金石悄悄把她的鞋带拴在桌腿上,她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她也仍然不言不语……不骂人也不告状,她越是这样,金石越想欺负她。

    那天,是语文课,杨小锦的长头发扫在了后排金石的课桌上,金石玩心大起,在课桌边缘上贴了胶带,杨小锦的头发一碰到就全部贴在了上面,见杨小锦还是没有反应,金石又把课桌里的墨水拿出来倒在上面,用笔挑着头发在墨水里染啊染,这时金石看见语文老师走下讲台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怕被老师发现,一时情急,摸出手工课的剪刀来,揪着杨小锦的头发一把剪了下去。

    杨小锦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头发被金石糟蹋得不成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师走近一看,什么都没有问,心下已经了然,转身心平气和地回到讲台,哈了口气擦他的眼镜,专心致志地擦,良久,他才慢悠悠地抬头,说:“怎么办呢,金石,下课又要回家叫你爸妈了。”

    金石像脑袋挨了一枪,瞬间炸开了,慌忙地站起来辩解道:“老师,不是我把她弄哭的,我没有打她,我只是玩了玩她的头发,我下课带她去洗,老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兴许那时候金石就得了请家长恐惧症,一听见“叫你爸妈”四个字,就有知道认错了。

    老师像是没有听见金石的话,又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去叫你爸妈。”

    不知怎么的,老师话音刚落,金石便放声嚎啕起来,泪如泉涌,一张脸霎时变成了沼泽。顿时,金石的哭声和杨小锦的啜泣声此起彼伏,教室里飘荡着一种怪异的凄惨。过了很久,语文老师不耐烦地看着这两人,然后对金石说:“闭嘴!哭什么哭!这次先放过你,现在先给杨小锦同学道歉。”

    于是,小学时期常见的一幕出现了。听到老师的话金石立马止住了哭声,噌地站起身来,按照惯例,走上讲台,对着杨小锦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抽抽搭搭的杨小锦用袖子擦了擦脸,小声地说:“没关系。”两个当事人被请上讲台,一个道歉,一个接受道。前一秒还将对方视作杀父仇人般咬牙切齿的两个人,下一秒就要当着全班的面握手言和。那种被人围观的貌合神离,实在让人发笑,算不上虚情假意,但至少也是口服心不服,偏偏小学老师们就是喜欢这一招速成的化干戈为玉帛。

    那次之后,杨小锦剪了短发,金石也暂时收敛了劣性。暂时是指,他只安分到上初中。

    西河镇中学在镇西,离金石家稍微远了一些。步行30分钟的距离,也能让金石放心。

    那时候的西河镇中学里,除了本镇以外还有其他村镇的学生,用金石的话来说就是“情况比小学复杂很多,小学一个学校都是一起长大的,都老嘴老脸了”,可是就是这样“复杂”的情况,金石入学没多久,很快就成了“老大”。

    他是西河镇中学最早一批有手机的学生之一,当地的小混混经常跑到学校里面收保护费,金石被收了一回,然后他打听清楚了当时的小混混头子,找到了当时小混混的头子,奉上一包背着爸妈从自家超市里偷出来的中华烟和200元钱,平时没事和小混混们一起打打游戏,经常请他们吃个饭,关系处的很不错。当时西河镇中学里面也有几个小混混,慢慢也就跟着他混,奉他为老大。跟所有的“老大”一样,西河镇中学内有事都找金石。有事,无非就是,在厕所里抽抽烟、收收保护费、晚上在网吧上上网、逃逃学、打打架,还有,谈谈恋爱。

    多事的青春期,生涩的爱情蠢蠢欲动。金石开始疯狂地追求唐娜,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把压扁的冰棍给我,把好的给非亲非故的唐娜。

    真相大白之后我又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金石。

    就算他老早的就开始献殷勤,唐娜也不会喜欢上他,因为那时候的唐娜还是个品学兼优、德艺双馨的好孩子,而且,她马上就要遇见赵千阳了。

    好吧,唐娜是真的绕不过去的,但是我也想晚点再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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