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弹指一挥间便是流年;时间,流年似水潺湲地滑过人心,留下岁月的记忆,亦喜亦悲。
这周末回家去看了一趟外婆,真正感慨起“岁月”这个词语,外婆真的老了许多许多。
小时候,地还是泥地,大卡车一开过去后边就会起黄橙橙,雾蒙蒙起一大片灰的那种;小时候,雪碧汽水还不是常常喝得起的东西,只有逢年过节我才能如获珍宝地抱着那一瓶饮料,一口一口慢慢啜;小时候我们玩的游戏还跟电脑手机无关,只是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去田里挖土或者抓蜻蜓;小时候,我的外婆身体健壮,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常常让邻居们羡慕得哇哇叫,那时候,我偶尔就往外婆家窜。
人都说外婆真是有福气,生了三子五女,如今是儿孙满堂,羡煞旁人。可是我倒是看不出什么享福不享福的,我就知道外婆每天都很忙,忙着带小舅舅家的孩子,忙着帮二舅妈折她加工好的蚊帐被单,偶尔三姨家的姐姐还有我过去小住,她更要忙着照顾我们。三顿饭没一顿是跟我们一起吃的,每一次做好饭总操心着要夹点鱼给我,夹点菜给姐姐,舀点汤给哥哥,留点豆干给外公回家来可以下饭,那时候我就不懂外婆,我们吃光所有菜,她吃着白饭却总是笑得那么安稳。
我那时候晚上不喜欢和老人家睡在一起,碰着外婆软搭搭,皱兮兮的肉总觉得有些害怕,所以每一次去外婆家总闹着要到二姨家跟表哥一起睡,可是渐渐长大,表哥却嫌弃起我来,再不肯跟我“同床共枕”,外婆对我千哄百哄,说她晚上睡觉很老实的,说明天早早就带我去墟里买我最喜欢的三角包,说明天还带我去田野里抓蜻蜓回家吃蚊子......最后我妥协了,跟着外婆回家去。
带着不情愿的情绪睡过去了,小时候总喜欢趴着睡,外婆帮我顺过来我又趴回去,直到半夜时被枕头闷醒,我哇哇大哭,总感觉是外婆的错,嚷着闹着再不跟她睡觉了,任外婆怎么哄我都没用,就是要到二姨家去。外婆很无奈,只能帮我穿好衣裳,带我出门。外婆路上跟我说话与否我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她牵着我的手,天因为还没睡醒,蒙蒙黑的,夜风凉凉。
可是即使我这么闹腾,外婆隔天还是要早早起床,赶墟做活,忙活一天的工作。墟就是设在村里的打谷场上,每天清晨天蒙蒙亮,瓜果蔬菜、豆浆油条、鸡鸭猪的摊主就赶着来霸位开集,居家妇女就赶着来买一天的吃食。那家豆浆油条的三角包特别好吃,外酥里嫩的炸包含着软糯糯的红豆,香香甜甜的是各家孩子的心上好,因此销得特别好,晚点来就买不上了,外婆为了让我们吃上,会比往常起得更早。
那天我醒来时,二姨就说桌上有白粥,让我和着外婆送来的三角包吃了。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只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份不埋不怨的厚重情感,大口大口地咬着三角包,一勺一勺地把粥送进嘴巴里,吃光了别人对我所有的好。
邻居家总是打趣外婆说疼外孙没用了,潮汕有句俗话就叫做“疼外孙连粥水都没得喝”,外婆问我说:
“以后外婆很老了,你会不会给外婆粥水喝呢?”
我觉得俗话说的东西应该都是对的吧,就摇摇头说:
“不会的。”
大家都笑了,外婆也笑了,现在想想那时外婆心里该是有点伤感的吧,只是却不曾责怪我,依旧掏心掏肺地对我好。
应该是这么说,外婆是掏心掏肺地对她所有的儿孙好。
织毛衣的时候有大表哥的就不会少了二表哥,有好吃的瓜果糖类留着给表姐的就不会少了表哥的,大姨家忙就颠颠地过去帮忙,大舅家这两天孩子有点头温额热的,她就一天跑三次问着孩子吃得多不,还闹腾吗......
人都说外婆福气好,生了三儿五女,真是有享不尽的福。渐渐地我长大了,才知道外婆这是上辈子欠下的债比较多,这辈子才会为了儿孙们如此奔忙。儿女小的时候就操心着儿女的吃食与读书,儿女大了就担心他们的婚事,成家了之后又忧虑这一家过得太紧巴巴了,这一家的小孩又太闹腾了,儿女还没担心完就又要开始担心孙子孙女们,就这么个样最后却见着儿女们逐渐离心。
这世界上最难做到的应该就是“体谅”二字了,在时间的长河中,每个人都被塑造成他们自己的模样,有的人走得快些,有些人走得慢些,有的人看过的风景多些,有些人少些,于是他们的心被涂上了不一样的色彩,再不能懂得另一个人的心里所想,不能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多一点体谅。
外婆的这三儿五女,过得好的不让人省心,过得不好的也让人操心。
正月二十三是祭神的日子,在外婆村里二十二这一天就要准备蒸糕发果,鸡鸭鹅三牲还有一应瓜果,所以外婆她也忙得很。那天我也去凑热闹,和外婆坐在门槛上,看着她下鸡蛋面粉混着水和白糖,然后用筷子打匀,要做蒸糕了,我已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成了一个懂得帮点小忙的姑娘,所以我接过外婆的筷子帮着她打匀。外婆笑笑说:
“小七现在懂事了。要是你三姨家的孩子能不那么倔就好了。”
外婆叹了口气,接着说:
“我现在最操心的就是你三姨家了,还住着以前那间小破屋子,又没钱盖新房,这大女儿又远嫁外省,这两年对家里也不闻不问的,二女儿虽说嫁得不远,可也不体贴体贴她妈一下,一回家就抱怨着别人家的妈怎样怎样对女儿对孙子好,就她不会,这小儿子也是的,书也不学好,就学着要买什么车的,哎!”
我就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看着她越来越皱的脸皮,觉得外婆真是太辛苦了。
突然间大姨家嗡嗡嚷嚷的,正在高声说话,我和外婆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
“我家钱就是丢了!除了你们来也没有别人了!”
“谁那么有心去发现你们家缝在枕头里,又谁那么无聊抽那些新的钱,把老的依旧留在枕头里面呢?”
“就是你们家穷得不管不顾了!”
“我们家穷也不会穷到这种地步,你们就是这两年赚了钱就狗眼看人低,不就是不愿让我们占着你家的屋子做过了嘛!直说难道我们还不搬吗?还来这么一出诬陷!”
外婆气得满脸通红,
“大正月的嚷什么嚷,很有意思啊!都少说两句,有什么误会不能解的!”
“反正是家贼难防。”
“大妹你倒是别忘了本,人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二妹家的性情在这村里还有谁不知道的?老实巴交得很。”
就因为外婆的这句话,大姨气歪了脸。
“本来还不想说这个为人母的,自小就偏心眼,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吧。就说以前织孩子的毛衣,我们家啊胜的你就总省着毛线,织得比大哥家旭升短些。就说以前帮着做活,你就总在大哥家做到日落黄昏,我们家又哪有啊!”
外婆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拉着二姨的手就往外走,
“没法讲。”
“怎么没法讲啦,那是我讲的都是实话,还好我们家现在发展得好,不然的话不被你们看得死死吗?这就是说……”
我们渐渐走远,还能听见大姨的声音从清晰变成嗡嗡响。
后来二舅他们去跟大姨谈话,最终却没谈拢,关系就这么僵掉,大姨连外婆都不认了。
最伤心的就属外公外婆了,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儿大不由娘,女大也是这般。
就带着这么个心里疙瘩一天天地过着,岁月也不会理会人的心情好坏,它只是按着它自己的脚步走着,让该发生的事情发生着。
外婆本是身体特别好的,可是有一天却突然中风了,身体半边偏瘫,生活不再能自理,只是整日躺在床上,由儿女照顾。
但是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能顺着外婆的心,说着宽慰她老人家的话,可是渐渐地,外婆的伤心,外婆的流泪在大家眼里都变得无关紧要,伤心便由着她,哭还是由着她。
小舅常年在外做生意,也没空到外婆跟前孝敬,只能是给钱,二舅常年跟着戏班四处奔波,偶尔回一趟家就守一回夜,所以留守的就是大舅了,大舅总是喜欢打一下小牌,赌一两回六合彩,于是每晚总是三更半夜才回到外婆身旁,儿媳妇们的送饭或帮她洗澡,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说她两句,给点脸色她瞧,女儿们虽说偶尔来探望,带点吃的喝的,说回心底话,但总是未能周到的。总之有需要的时候还是身旁八十几岁的老外公陪着。
我便时常在想,生那么多孩子又怎样呢?多遭些罪,多担点心罢了,饶是外婆这般模样了,还担心着外孙女嫁得不好,孙子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
大家都跟外婆说少操点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人家家的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才是正经。可如今外婆连吃都吃不动了,瘦得皮包骨头。
最残忍的莫过于时光,悄无声息间就把人改造得面目全非,不知不觉间就为一个又一个的人生画上句号。如果可以商量,请你别太快走掉,即便人生那么不容易,那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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