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与雅

​读木心的诗句----“我急，命运不急/这是命运的脾气/而今，眼看命运急了/我，不急/这是我的脾气。”不禁莞尔。为他的妙语，为他的风趣，为他的雅痞。

忽然忆起家乡俗语，大意是说：你慢一点，天会塌下来吗？即便塌下来你能抵抗吗？当然都不能，那慢一点又何妨？

我以前住的小区里，有一位赤脚女医生，她先生是医生开小诊所，婚后十几年，她慢慢学习也能治疗一些简单病。

一次我发烧去包药，她正笑眯眯地闲聊，“我小时候走路都慢吞吞的，兄妹七人，我妈最看不起我，说以后可咋办哟，到哪里都是受欺负的料！”

“……慢人有慢的好处，我不慌不忙，该干啥就干啥，先生和婆婆都宠着我，比那几个姐姐还幸福呢。”

读初中时，有一位女同学，说话、走路、举手投足都是慢慢的。我们那时候还是一群半大孩子，放学路上恨不得疯跑，没有形象的概念。

她家境不算富裕，但显然比我们成熟，听流行歌曲，被褥整齐，墙壁上贴着明星画，厚本子里用蓝色墨水写着暗恋心事。

很多年过去了，上次回家乡我们聚会，她一头卷长发，慢悠悠地翘着兰花指点菜，呵呵笑着，仿佛乡村的粗粝岁月，也只是催熟一点儿容颜，而内心几乎未改变。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优雅”二字的魅力。

我妈是急性子，做什么事情总想一气呵成。我爸是慢性子，口头禅是“急啥嘛！”小时候下田里种菜，一亩多地的绿油油的青菜、萝卜，要浇水施肥，常听见他们像吵架，也吵不起来。

我妈老远提着水桶喊，“你快一点嘛！这样天黑也浇不完！”我爸一边蹲地上拔着多余的草，一边慢悠悠地回答，“你急啥嘛，慢点才能把地浇透。”

常见我妈在家里大呼小叫地催，有时候气得要撂挑子，但这些年我爸才是主心骨，家里大事几乎都是他拿主意。我妈能力强，可情绪不稳，身体不好，容易疲乏。我爸能吃能睡，遇事不着急，能处理。

从父母身上，我总结出慢性子的人更长久。观察身边，许多人有这个特性。太慢也不行，“急惊风遇到慢郎中”，那是要急死人的。

快有快的优势，慢有慢的好处。脚步慢一些，思想和灵魂走在前面，也是好的。

我也是急脾气，走路都想跑着，做事情急躁，有时候一生气能把自己气得心绞痛。奇怪的是，我看书、写字就耐得住性子，愿意花时间深耕。

我琢磨过，情绪与健康之间关系很大。急性子的人，通常身体不够好，也容易多虑生病。我试着改变自己，但骨子里的东西，无法根本性改变，只能转缓。

这个世界总有快有慢，快节奏让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慢生活的悠悠然然也让人羡慕。

早晨看到雪小禅的短文，“闲来描花容，未觉岁月深。读书、写作、喝茶、听戏、画画、一日三餐。”读她的文字，“银碗里盛雪”，总有一种慢悠悠的禅意。

雪小禅说，“拈花微笑……禅，是一枝花，更是美好的生活。”越来越了解，很多作家有宗教渊源，使我感到禅意深厚的人，有着慢的智慧。

文学好友里有一位云浅浅，她文字非常细腻温柔，把日常琐碎的时光，写得如诗如画。带娃、读书、写作、健身，时间似乎在她身上打着高光，日渐醇厚美好。

一次我问，“你的小公众号阅读量不算高，会着急吗？” 她答，“以前也着急。后来想想，我不喜欢追热点，还是更爱单纯读书、码字的感觉。我是看长期的。”

云浅浅是对的，看似慢却踏实，事实上文字越来越好，经常发表在报纸上。她年纪轻轻，业余时间总泡在图书馆，未来可期。

我家近郊有一座巨大的森林公园，每到春季或秋季，鲜花绽放，游人如织。虞美人高高的茎托着红艳艳的脸庞摇曳，大片的薰衣草，神秘而轻盈地风中晃动……

那些花儿美不胜收，美不自知，沐浴风雨阳光，恬淡从容，兀自花开花谢。大自然有她自己的脚步，四季轮回，不疾不徐。

去朱家角聚会，小船荡荡悠悠，绿莹莹的河水，两岸古街老舍，鸟儿在垂柳树里偶尔叫几声，似乎时光到了这里也慢下来，心情随之缓如流水。

当地朋友说，他就喜欢这样慢的氛围，慢生活养人，一生都不想挪窝。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也羡慕那种在画中的状态。

慢的脚步与心情，让人不那么着急，心态相对从容。我总觉得慢与雅是一对孪生花，那种举手投足慢一些的人，似乎都有着雅的状态。

我以前吃茶总是大杯白水，解渴罢了。改用小盏普洱，立即有了些雅致的韵味。一旦适应，竟难以忍受寡淡了。

窗外寒冬细雨，云雾茫茫，走动的人极少。冬是眠与藏的季节，也是慢与厚的季节。

木心最知名的《从前慢》，可见他也是怀念慢的从容与安稳，无论车马、邮件还是爱。

岁月悠长，何妨慢一些，适合自己的节奏，日拱一卒，或许堪称最好的前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