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谁在天边慵懒地洒下那些黑蓝墨水。

谁在寂寥的田野里，留下那些坚定却不舍的脚印。

谁在夕阳西垂时，痴痴地望着霞。

谁在漆黑的夜，垂下，沉重的泪滴。

谁在缤纷的梦里，留下，爽朗的笑声。

我觅寻着。

我在微弱的晨光中觅寻。

我在幽静的乡间小路上觅寻。

我在清泠泠的小溪中觅寻。

我在茂盛的草丛中觅寻。

我在葱郁的树梢间觅寻。

我在巍峨的雄峰上觅寻。

我在苍凉雄旷的高原上觅寻。

我在蔚蓝莫测的碧空中觅寻。

我在神秘幽远的海中觅寻。

我好似得到了什么，又好似迷失了什么。

我看见野花相互斗艳，野玫瑰、野菊花、野蔷薇、野百合，她们在兴奋的讨论着春天的秘密，野草是她们忠诚的伙伴，默默无闻地倾听着，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时而叹息。

我看见小溪中我的影，清晰、狼狈，面孔蒙上一层黄土，两只眼大抵可见，它隐藏着我内心的狂热。

前进！

我看见森林中上千万的树木常年绿着，我静静地漫步在这山上，觅寻我所觅寻的，但时间容不得我这般悠闲，只得匆匆，与那些树擦肩的一瞬，我觅到了顽强拼搏的毅力，我觅到了永不落后的信念，我觅到了生命的气息，还有那份醉人的宁静。

我喜欢它们。

但我不会带走它们，喜欢是让自己所喜欢的活的自在、活的无忧、活在自己的故乡，离别之际，我深深地望了它们一眼，那笔直的杆，那绿的叶，铭记在心。

我看见高原上稀薄的空气，成群的牛羊，它们在牧民看护下安静的啃食着美味的草，牧民们悠哉悠哉地踱着，像是考虑着什么，那枣红中透着淡淡黑的面孔，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生活。生活生活，生下来就得干活。

于是，我在行囊中小心翼翼的放下一颗小草，愿它伴我久远。

我看见遨游在青天之上的雄鹰，这让我想起了《逍遥游》，那是庄子的思想，天马行空，我没见过大鹏，但这雄鹰给我的震撼依旧强大，那雄健的翅，那伶俐的爪，还有那令我痴迷的犀利的眸。

我爱着雄鹰。

但我不会永远追随它的脚步，每个人的人生因不同而绚丽着这个世界，动物也一样，这样的雄奇，我能见上一眼，便足以，暮年回首，倒也是一件乐事。

我看见鱼群相互嬉戏，珊瑚摇曳着柔软的肢身，这般惬意的生活，让人向往，在那深海处有着不为人知的迷津，它诱惑着人们前往，但我没有涉及，大概，一生平稳比较好吧。

我懦弱了，但我不自卑，不同的路通往不同彼岸。

我觅寻着。

我觅寻着那个，好像是人，也好像不是。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沙漠，那焦阳烤的我满头大汗，拖着坠了铅似的脚，我无暇顾及额上的汗，四处张望，很幸运，我发现了一株仙人掌，我怯怯的靠近了它，它好似活了，迷惑的看着我，许是好长时间没见人了吧，它摇了摇头又看着我，它笑了，只是一瞬，郑重而又严肃道：“人啊，离开吧，这沙漠会使你变成骷髅，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回去吧。”多么沉痛，多么沧桑。

“你为什么不离开？”

它张了口，又闭了口，望向远方，无奈道：“离开吧。”顺着它的视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沙还是沙，大概这里有它所固守的吧。征得它的同意，我把尖利的刺也放在了背包中，走了几步，便听到它喃喃道：“我怎么能离开呢……”那语气莫名地令人感到心酸。

我想我该换个地方了。

我来到了城市，这一身行头，引无数帅哥美女回头，皆掩鼻避之。蓬乱的发，灰黑的脸，驻满风霜的鞋，每一个脚印都会留下痕迹，我四处张望，为什么？我看见的都是灰色的。

站定，张望，对，都是灰色的。

难道是离开得太久了，对周围的一切都陌生了？算了，走吧。

不知是谁撞掉了我的背包，那人厌恶地望着我，不知在说着什么，拍着背包上的尘土。我听不到，仿佛这个世界都安静了，寂静，尽管车来车往，行人匆匆；尽管他们在开口；尽管他们显得很开心，然而这一切仿佛与我不相干，仿佛我被隔离了这个世界，我漫无边际地走着，走着，这路没有尽头，不知何时身前停了一辆车，那车主非常愤怒地说着什么，身边的人指手画脚，不明所以，完全听不到，我很焦躁，非常焦躁，我拨开人群，逃跑，逃跑，逃离这个世界，带着这一想法，我一路奔着。

忽然一个肉乎乎软绵绵的东西撞入了怀，我坐在了地上，低头，这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好似这天地的灵气都纳入了她的眼睛里，我笑了。

“叔叔，你没事吧？”这懦懦弱弱的声音，唤起了我心中某个动人的情愫。

亮了，所有的灰色都退去了。

听到了，一切都有声了，原来我一头扎进了幼儿园，老师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望着我们，她周围的小朋友们怯怯地望着我们，我抱着她走向他们，小朋友们都躲在老师的身后，我放下那小女孩，打开背包，把里面的小玩意儿分给他们，小孩子始终是好玩的，警惕性低，谁对他们好谁就是好人，这份简单的世界观，大概只有他们拥有了吧。一时之间身边充斥着小孩子的嬉笑与好奇，我一一为他们解说着，望着他们迷惑的小脸，我知道他们不懂，这，离他们太遥远，太遥远，我辞别了他们。这一次，我迈着轻松的步伐，哼着小调。

“妈妈，他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一个探险家吧。”

“哇，好酷，我也想成为一个探险家。”

“那要等你长大，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哦。”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想快点长大。”

“很快的，嗯……例如早上的牛奶不可以不喝哦，它很有助于成长呢。”

我望着这对母子，这，像极了从前的我与妈妈。

眼前景象扭曲，光芒刺眼。

缓缓地阖上眼，仿佛去了另一个空间。

“妈，我回来了。”那稚嫩的声音不再，阳刚中带着一丝粗犷。

“回来啦，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那温柔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苍老，落寞，还有那隐藏极深的颤抖。

“我这次回来待不了多久，约了朋友……”这声音明显的是激动，向往，狂热。

“这孩子，你总共在家待几天啊!你妈妈她……”这声音，虽是不满，但也慈厚，然而被打断了。

“你让他去吧，难得他喜欢。”

年轻人，久久沉默……

“妈，我走了”这一声“妈”是他提了很大勇气才喊出来的。

“去吧。”这一声很轻，很轻，像是一片鹅毛落地般，母子久久对视，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门后。

“你爸，他很忙。”

“嗯。”

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很坚定，没人知道他是咬着牙的，他不敢回头，真的不敢。他知道，每次离开，那道闪亮的目光从未离开他的背包。背包远去，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进来吧。”门后闪出父亲的身影。

“是啊，他走了，不知何时会回来。”

“你不该太纵容他的。”

“我知道，可那是他的追求啊，也不是一件坏事，那个小男孩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是吗！”

“对，他是。”

两人同时望向远方。

“上一次回来是五个月前，再上一次是三个月前，再上上次是……你猜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嗯——可能是一年吧。”

“不会的。”那声叹息很轻，很轻，那个父亲回头，他看见我了？那眼神仿佛是这次我，不，是他的儿子能够早些回来。

是夜。

床上堆满了照片，那个年轻人幼儿时，少年时，成年时的照片。

“又在看照片，看了那么多年，也不腻。”

“这么多年，就像你没看一样。这张，是他第一次外出，学校的春游，回到家时，还很兴奋呐…… ”

“好啦，谁还记得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转身，离开，亦是坚定，笑了笑，“你忘啦，儿子的面包还是我买的呢。”低喃。

“这个怪老子，不就是没提你买的面包嘛，儿子的醋也吃，真是，我当年怎么会看上你啊。”又望向那些照片，“妈妈多希望，你能晚点长大。”

我惊得睁开眼，此时眼前，哪里还有那对母子。头很痛，这一痛来的很促然，来不及搞清一切。

那一幅幅画面涌进脑海，那样清晰，那样熟悉。

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很急迫，很焦虑，心中有点后悔，有点期待，五味杂陈。

家，到了，门没有锁，那是留给我的，吱呀——这芳香依旧，家的味道。那道瘦小的身影奔向门口，还不待我们说些什么，“你还知道回来，这一去快一年了吧。”是父亲，那慈厚的声音是我一路来的向导。

“好啦，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别……快来，妈做了好吃的。”

“吃什么吃，这一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从贫民窋里逃出来的呢。快去洗澡。”

我和母亲撇了撇嘴，一个去了厨房，一个去了浴室，背后传来，“你呀，明明很想他，可这一回来，你就有恢复老样子了。”

“好啦，快去做饭，想饿着你宝贝儿子啊。”

“儿子真是继承我的优良基因啊，真帅。”

“少臭美，儿子明明是随我，人高马大，仪表堂堂。”

“要不是我教导有方，仪表有什么用，哼。”

“明明就是我在言传身教，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言传身教?儿子当年不爱喝牛奶，你不是也没办法嘛，还不是我一句话就乖乖喝了。”

“也就是那次，他就天天想往外跑。非要说什么是探险家……”

久久沉默。

老妈的厨艺不减当年，马上就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

“妈，我晚上想跟您说说话。”可是母亲却急急忙忙的跑回了房间。

“爸，只是怎么了？”父亲沉默，摇了摇头。

不对劲，我推开了母亲的房门，只见母亲在遮掩着什么。

“这孩子，刚回来不跟你爸唠唠，老跟着我做什么。”我没吱声，一步步走近，夺过她手里的东西，是一张张陈旧的照片。

“妈”，泪落，刚想说些什么，就脱离了这个空间，我看着那对母子，是我和母亲，时间定格在泪落那一瞬 ，我走近努力地想要抓住母亲的手，一阵目眩，眼前一黑，什么都没有了。

好不甘心。

再次睁开眼时，父亲母亲，还有一些亲戚站在我床前，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聚在一起了？每个人表情不一，有责怪的；有喜悦的；有无奈的，总之眼神里都还是透着关怀的。我刚要起身，却发现全身无力，“刚醒来，不急起，缓缓……”

事后，我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又想起那些画面，草原，沙漠，森林，雄鹰……难道都是假的？不，背包还在，里面还有一株小草，一根坚硬的刺，其他小玩意分给小朋友了，这是真的啊。

我想起来了，我在家门口昏倒，可我依旧清晰的看到父母的焦虑。

“妈去给你做些好吃。”

“别忙活了，外面买一些好了。”

“外面买的东西，哪有我做的好吃。”

“你，他这个样子都是你惯得。”

“你说什么？当初你不也是很支持他的吗！”

脑海里又闪过那些画面，心中不由一紧。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爸，妈，这次回来，我不再走了。”

他们都愣住了。

只听母亲惊讶的说：“妈没有责怪你，我们也不会限制你的，追求没有错……”

“说什么呢，不去不是更好，省的你每晚……”

“好了，就你话多。”

“嘿，我这不……”

父亲望着我：“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好好陪陪你妈妈，她……”

父亲转身之际，我看见了他眼角那滴晶莹以及鬓间的微白，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疲惫的双眼再次阖上，好黑，好晕。好久，走了好久，那点光亮使我再次鼓起了自信，我终于找了那亮光的位置，好一会儿，我睁开了双眼，是森林，是走兽，是飞鸟，是我所热爱的。

展开双臂，闭上双眼，感受着自然清新的气息。有个声音，忽远忽近“来啊，这里多美啊，快来啊！”这声音很轻柔，带着丝丝诱惑。

奔跑！

“你忘了你的承诺了吗？”愤怒，焦急，不安。

“由他去吧。”平淡，颤抖，不舍。

“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责备，无奈，吵闹。

滞留原地，许久。

“怎么，要放弃了吗，回头吗?不是一直在寻找你想寻找的东西吗？”挑衅，讽刺。

“啊！”歇斯底里。

空间扭曲，我抱着头蹲在地上，任异象纵横。

喧嚣，我再次睁开眼，还在医院，没有了之前的关怀，责怪，埋怨，鄙夷，每个人都在远离我，父亲拉着母亲的手，每一步都很坚定，母亲的肩在颤抖。伸手，想要拉住他们，想要告诉他们不要走，为什么要走啊！

“妈，我还是想出去走走，我……我很快就会来的，对不起，妈妈。”母亲跌坐在床头。

“这个混账，他怎么能……”

“好啦。”

父亲坐在母亲身边，让她依偎在自己肩头，那两张惆怅、无奈的面孔令我心颤，那无边的担忧，更是让我颤抖。

春、夏、秋、冬、春、夏……照片被摸得没有原来的光泽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回到家，门依旧没有锁，我再次晕倒。

我失信了。慌忙的起身，想要拉住他们，想要解释，可手指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渐渐地，那些人影消失了，陷入了黑暗。

“怎么样，后悔吗？”之前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比认真。

“后悔什么？”无谓。

“哼，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

“哈哈哈”，语气一沉，“想哭就哭吧。”

“没有理由。”

“哎，年轻人啊，所谓的追求真的那么值得你不顾一切吗？”

“我……我……”不知所措。

“好自为之。”

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