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很多年前，有一个江湖的术士说我，是乱世枭雄的命。
枭雄的意思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但是却只能落个“自刎乌江边”的下场，我生命中有过很多女人，其中有很多并不逊于虞姬。
乱世，我生下来便是乱世。
我的第一个师父，是一个落拓的剑客，他以酒度日，丈八的男儿消瘦颓废，但是手中一柄宽刃阔剑，神出鬼没，像一匹夜空中的白练，很多年后我也知道他是华山派第二代最有才华的弟子，只因为天赋异禀，对华山剑法修炼提出看法，被逐出门户。
没过几十年，华山派新一代弟子还是祸起萧墙，分了“气宗”、“剑宗”。
他说，他姓风。
一
十八岁，我开始游历天下。
我已经开始不用剑，只要心存杀机，我自己就是一柄可以随时出鞘的剑，一草一木皆可以化作我手中的利刃。当我把这层奥义对太极门恒云道长讲，他的花白胡子颤颤发抖，“人剑合一，你是江湖第一人啊……”一炷香之前，我的手指指着他的额头，再进一分，指尖霸道的力量能让他的头颅血肉横飞。
他是一个武痴，与我聊了三天三夜，教我阴阳两仪之理，说天地无非正反阴阳，偏偏衍生四象五行八卦，才有了生生息息，不竭力量之道。
我走了三年，去了少林、武当、峨眉、昆仑……与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探讨武学，数百战，虽有惊心之时，但是竟未有一败。一时间，江湖上“任我行”的名头风声无两。
二十一岁这年，我在扬州停留下来。我打算城里一个帮派，那时候我在江湖上已经结识了很多朋友，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讲我成立帮派的初衷。
“日月帮”刚成立那天，只有一个院子，六个人，几十把刀，连个练武场都没有。
一个月后，“日月帮”兼并了扬州所有的帮派，“青竹帮”、“盐帮”、“小刀会”……全部俯首称臣，“日月帮”接管扬州地面上所有的帮派生意。半年之后，江南一带，每个城镇都有“日月帮”的人，日月帮的生意涉及粮油、绸缎、古玩、茶楼、妓院、码头……只要有钱赚的地方，就有日月帮插手，日月帮帮众人数也达到了两千人。
江湖上有许多大的帮派，各有各的主营业务，河南的巨翅帮，湖北的天一帮，洛阳的十八楼……有的是吃码头生意，有的与官府打交道，也有开赌场，总之各有各的买卖，毕竟每天有几千张嘴要吃饭，兄弟们跟你混，不仅是想混个饱饭，还想要活得体面，别人畏惧，有好衣裳穿，有好酒喝，还得有女人嫖。
二
很多人开始变得怕我。
他们对我毕恭毕敬，说话之前总要斟酌很久。
我有俩个要好的兄弟，一个叫东方败，一个叫向不问。东方败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读书人，他总是一身白衣，头戴秀才头巾，他很少展露功夫，别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军师，他谦逊有礼，谋略有方，很得人心。很多时候，我有头疼的事情都会找他商量，他爱喝酒，向不问也爱喝，我们三个人经常凑在一起喝酒，向不问身材魁梧，手长脚长，一身横练功夫江湖难以匹敌，他俩来投奔我，我并不感到意外。
他俩武功卓绝，东方败与我交手过，那一天我俩都没有出全力，“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这个真理在这场交手中完全不管用，我们的每一个招式都小心翼翼，攻敌之必救，同时也抱元守一，不露半分破绽让对方有机可趁。他的兵刃很奇怪，像短杖，但是尾粗头尖，倒像是一枚绣花针，后来他终于练成了葵花宝典，将兵刃练成绣花针大小，并且天下无敌，那是后话。
向不问说，你们这一战，能看懂的全天下不超过五个人，幸好他是其中之一，否则根本没有资格做我俩的朋友。他仰首大笑，我和东方败也笑了笑，开始像是苦笑，后来也一起仰首大笑。
东方败话不多，但是武功高，帮派之争中往往功劳最大，偏又不居功，似乎对钱财、美人并不偏好，在帮派中很是服众。待曲阳加入日月帮之后，我就升他做副帮主，向不问为左使，曲阳做右使。
曲阳是个雅人，他在音律方面的造诣在江湖上屈指可数，是个“乐痴”，各行有各行的门道，他偏能从钟鼓琴钵等或雅或俗的乐器当中，悟出一套厉害的内功心法出来，在江湖上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若不是以失传许久的《广陵散》作为筹码，以他潇洒不羁的性格，断是不会加入日月帮的。
向不问喜欢拉着东方败去找曲阳喝酒，喝到神采飞扬处，曲阳便抚琴狂奏，向不问以筷敲杯，高歌以和，而东方败则在庭院当中舞剑，他身姿潇洒，又一副儒生扮相，手中之剑灵动飘逸，真是个“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这酒喝了几年，琴奏了几年，剑舞了几年，日月帮就变成了日月教，帮会的两千多人到了两万多人，江湖上已经无一任何门派能够与日月教抗衡，而我的野心也随着日月教势力的壮大而膨胀。
很多年以后，当我被困西湖梅庄深不见底的湖底大牢，在黑暗中忍受着剧痛，再想到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兄弟那么放肆的几年，时而狂歌，时而苦笑，便忍不住感叹，人这一辈子，看似乎收获了不少，其实，失去的呢，也不少。
人一旦身处高位，看的视野广了，并不会就此满足，就会想到更高处，而对在半山腰的人，总免不了生出蔑视之心。我想我定是被冲昏了头脑，以至于那天酒宴之上，我笑言道：“东方老弟，你文武兼修，简直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奇才，怎偏叫一个‘败’字坏了名头，我看以后就叫不败吧。”
那是日月教十长老第一次登峰华山，不仅抢回了不世秘笈《葵花宝典》，又借此役让所谓的“名门正派”魂飞丧胆，可真是一举两得的漂亮之战，而带头的就是东方败。他此刻却表情阴冷，道：“教主，日月教大举兴师进攻华山派，共死二十六个兄弟，伤四十几个，今日教主大宴诸位兄弟，是要庆功，还是为了缅怀这些为日月教出生入死的兄弟呢？”
这梁子便结下了，全场的护法、长老、堂主面面相觑，这酒是喝呢，还是不喝呢，这酒宴之上，是该笑呢，还是不该笑呢。这是东方败第一次与我正面冲突，我知道他文士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作祟，他虽行事雷厉风行，但是为人清高孤傲，就是因为见不得所谓的正派作风，他才会加入日月帮，到如今，日月教连连征战，手下帮众又鱼龙混杂，江湖上竟然有“魔教”之称，怨不得他气愤。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黑木崖之变”。
三
我的梦想是一统江湖，甚至是天下。
东方败的梦想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 无虚伪做作之辈。
向问天的梦想是喝酒，醉生梦死。曲阳的梦想是人生得一知己。
曲阳遇到了刘正风，正邪相遇，本该兵戎相见，分外眼红。但是二者皆是洒脱之辈，门户之见尽抛，竟然同时要归隐江湖。
这件事是另外一位武林奇人讲给我的，那时候我已经被锁在了湖底。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一个聋哑老人每日来给我送一碗馊饭，地牢里阴暗、潮湿，没有声响，静得像是凝滞，谁也不知道地牢的上面就是波光灿灿的西湖，天下人皆以为西湖为美，谁知道这湖底，有一个叱咤风云的枭雄。
“如果你出去了，想要做什么？”有一天，那个送饭的老人竟然开口说话了。
他平时佝偻，步履蹒跚，我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头，但是此刻他眼神囧囧，腰板挺直，竟有一股威严之风。
“你是谁？”
没有人知道，在西湖底的最后一年，我遇到了让我观念重大转折的人，那个人是风清扬，华山派最杰出的剑宗接班人，因其性格孤傲，无意与同门师兄弟争夺掌门之位，竟一声招呼不打，就浪迹江湖，与我当年游历相似，他从孤身游阅大山名川中竟然也悟出了一套“独孤剑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得不承认，他的剑比我快，我见他舞剑，一百零八招“孤独九剑”一气呵成，浑然天成，我看第一遍的时候，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没有找到丝毫破绽，他每天在我面前演练一套剑法，每天的剑法竟然都不一样，有时癫狂，有时沉静，但是由我看来，无一不是石破天惊的厉害功法。他说，这叫“无招”，皆言“以招制招”，无招何以破？
“为什么要救我？”我忍不住问，他虽不拘泥名门正派礼数，但是骨子里的正统，断是容不得我这样沾染鲜血的魔王的。他一代宗师的身份竟然能够忍辱负重，在梅园充当一名杂役，来给我每日送饭，定然是有天大的心思。
“只为苍生……”他一字一句说道，这四个字像一股大力袭向我的胸口，耳边继续听他道，“东方败与你有了间隙那日之后，虽有向不问调停，并分别改名东方不败、向问天之后，一直心有不甘，他觉得你当初创立日月教的初衷已改，再不是为了创建一个正派、和平的江湖，你容忍手下去杀害、掠夺，对于奸淫妇女等犯戒之事也是一笑而过，又见你好大喜功，置兄弟们的性命于不顾，只顾着与各大门派交战，便生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我突然觉得浑身灼热，当下问道，“我在湖底想了这么多年，他的武功虽然登峰造极，但是那日黑木崖一战，他用的功夫我竟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与他对招寥寥几十招，我中了他的绣花针十三次，我料他还是手下留情，并没有对我要害，否则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葵花宝典。”风清扬淡淡道，“成就霸业者，不择手段，往往一将功成万骨枯，嵩山派的左冷禅、华山派的岳不群、日月教的东方不败本都是江湖上一代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现在都搞得不伦不类，不仅邪教邪得厉害，这名门正派连脸面都不要了。”
风清扬那天跟我聊了很多，便再也没有来过，他说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华山派的后辈，年纪轻轻，武学根基薄弱，愚钝的很，不喜钻研本门剑法，偏练些投机取巧的门道，想着自己创立剑招，倒是很合他心意，他一心想提携这娃儿，这就去了，若是他日这娃儿能成大器，一年内就会来这西湖救我出去。
那个娃儿的名字叫令狐冲。
“一剑刺九盲”的令狐冲，内功尽失、华山派的弃徒令狐冲，在我日盼夜盼中终于来了，这一日便是猛虎脱囚牢的日子。我把令狐冲留在了西湖底，把毕生所学也留在了湖底。我突然想起风清扬临走的一句话，“论辈分，你可是这小子的师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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