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思食症患者。每每发作,就要挖空了心思去吃下大量的食物,哪怕已经各色食物已经把胃袋塞得满满当当,堆叠到了喉管正下方,亦不愿停下。
深受其荼毒的我,在多年的摧残里却也充分地发挥了苦中作乐的精神,硬生生地把猪般的暴饮暴食的难捱当成了路易十六大开盛宴的享受来。
吃过西式菜肴。大块大块的肉类在灼手的岩盘上喷溅出油香与肉汁,吱吱作响,淡黄色的意面裹着番茄或香草酱料的盛装,带领着一众来自海洋的拥趸,安安静静地盘踞在浅浅的餐盘里。一根直插其中的银亮餐叉,若有若无的热气,则时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也有一些中餐桌上不常见的食材:蜗牛肥而不腻,恰到好处地在焗室里安眠;石刁柏青葱细长,似是细笋而鲜美异常。虽说各类餐具在我愚钝的手中不甚灵活,但毕竟思食成疾,操作的繁琐好似无关紧要的推辞,席卷一空只是早晚的事。更不必说还有‘生吞活剥’的保留节目,虽吃相不佳,却也无伤大雅。
更多吃的是中餐。
中餐胜在菜式多样,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门面。煮食要首推老家的面条和广味的靓汤,这是可以在我犯肠胃病期间救我于暴食刀下的佳肴;炸烤物则要朝沿海找去,一份油光照人、甜香扑鼻的明炉烤鸭正是消除思食症状的不二法宝。然而惭愧的是,做为一个不能吃辣椒的四川人,大多川菜我是无福消受了。就连火锅也不能尽兴,要拜托在座的各位嗜辣豪族纡尊降贵,用饱含轻蔑和屈辱的声音喊出:服务员,鸳鸯!
最喜欢的却是豆腐,哪怕思食症是在西餐厅里大肆发作,我也要用仅存的一丝丝理性请求服务生,让他到隔壁中餐厅去端一碗小菜豆腐来。这一方小小的白嫩豆制品,于大多数人而言只是跟折耳根、凉拌木耳一样的撑场前菜,是可有可无的餐桌摆设。可对我来说,豆腐是那饕餮之中予我喘息的珍贵留白。
每每食至半途,难免要为了摄入的大量盐分和油脂以及胃部渐渐的饱感一阵反胃作呕。可食欲依旧无法阻止,何如?答曰:豆腐。麻婆豆腐也好(不加辣),豆腐汤也好,一块滑嫩的豆腐入口,当即用沾满残渣的牙齿和舌头与之相拥,似老友重逢,似含着西施的舌头,一番轻柔的碰撞之后即刻有一股清冽的豆香在口中绽放。再将豆腐如贝肉般饮下。如此这般,就能在大鱼大肉大油大荤之间挤出一块难得的留白,安慰胃肠稍安勿躁,静待主人思食得解。
多次受助于豆腐,心中自然充满感激与好奇。多方品鉴过后,却也发现这不起眼的白嫩美人的特别。
中式豆腐讲求入味,利用了它性平无味的特色,把各色香料的味道参杂其中,把豆腐当成一块荧屏,当作千滋百味与舌头之间的一块缓冲留白,把五味展示给挑剔的味蕾们看。日式豆腐则像极了几笔墨痕勾勒出一屋一院,其余的全是想象的天地山水的和风画卷,把它的空白视为亮点,烹饪方式往往极简,恨不能用一个极致精美的木盒把一块刚点成的豆腐毫无修饰地托出。有趣的是,即便众味参杂如中式豆腐,在各种口味之中,依然可以体味到日式豆腐中茕茕孑立的独一无二的豆香。
我们都对某样东西思之成疾,一旦发作就非得要化身飓风,摧枯拉朽般地追求。像我这样的思食者并不多,可思金思利思淫欲的人却比比皆是。追逐固然无错,可正如某次思食症犯后上吐下泻三日之久的我,如果我们追得太紧逼得太甚,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何不在思念成疾的时候吃一块空白清淡的豆腐呢?给自己留一块留白,与欲望和解、各退一步,放过本就不易的生活,放过自己,歇息片刻再出发。
如此的随波逐流,亦不失畅快淋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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