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正认识齐邦媛先生,还是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那一个夜晚,雨滴氤氲了整座城,抬头望去,远处路灯在雨夜中倒显得那样清晰、温暖。也是这样一个渐渐天地清明起来的季节。关了店门,便躲在屋内读书。
一本读者上关于空军赤诚献国的故事,一段埋藏在历史烟尘中的爱慕,一叠被鲜血与思念浸红的信件……在那一篇不足两千字的文章中,我逐渐认识了那位名"齐邦媛"的先生。
她的文字干净而克制,情绪低沉而厚重。是我心底再仰慕不过的样子。后来,看到一篇文章里编剧芦苇先生推荐的作家之一中就有齐邦媛先生。便急急地买了她的作品来读。
在战乱炮火中还能有那样一颗洁净纯真的心,这样的性情大约要超越了一个人所有的才华和格局,更暗含了一个人生之秉性和追求。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样的毕业骊歌,童年即邃然结束了。仿佛一幕电影的一个镜头般的特写,便是她记录在《巨流河》七七事变中的一段 。
"那时天已大亮,雨仍然在下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铁灰色的冬日天空。十三岁的我,似是爬行般,恐惧忧伤,来到左端我母亲的病房门口。"这样的一小段,勾勒出了个体在整个烟火岁月的个人姿态。没有眼泪,但是镇静后面是铺面而来的悲伤。
从"七七事变"、"南京大屠杀"再到"周南女中","在《国立东北中山中学金禧纪念集》书中许多人也写到,湖南湘乡那近一年的学校生活虽仍在逃难中途,但山明水秀,丰衣足食,竟成为一段美丽的回忆。""山明水秀、丰衣足食,"这八个字已成为战火中一种明媚的安慰和知足 。
在警报和战时戒备状态中,在三江汇流之处,"在乐山之后的两年,我从没有告诉人这个地方,和那江上的岩洞一样,对我是圣灵之地。那一年我二十岁,面对重重威胁的人生,觉得随时可能失去一切,孤苦无依。唯一必须留心的是自己的心灵,这一颗切切思慕知识、追寻善和美的心灵,而这河岸上的小片净土,曾是我安心置放心灵之地。"
面对张大飞殉国,这部作品中最早出现的一段生死之恋,"他的信封里装了一张折了许多次、汗渍斑斑、浅蓝已褪至黄白色的、我在南开高三时写的信……"
而战后新局,面对复杂的政治气候和国内环境。齐邦媛这样描写到"大学三年级开始后,朱光潜老师已辞掉院长工作,专任外文系教授兼主任,他邀我们几个导生去他家喝茶。那时已经秋深了,走进他的小院子,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走上去飒飒地响。有一位男同学拿起门旁小屋内一把扫帚说:"我帮老师扫落叶。"朱老师立刻阻止他说:"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的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由于是同一件事,我一生都把那一院子落叶和雪莱的《西风颂》中的意象联想在一起。"
尔后辗转到了台湾,在那开花的城中,"每一日都是从妻职母职中偷身得来。"《圣经.创世纪》里,雅各梦见天梯。我在印第安那大学那开花城的春花冬雪中也似梦见了我的学术天梯,在梯子顶端上上下下的,似乎都是天使。而在我初登阶段,天梯就撤掉了。它带给我好多年的惆怅,须经过好多的醒悟和智慧才认命,这时间并无学术的天梯,也无天使。我虽被现实召回,却并未从梯上跌落。我终于明白,我的一生,自病弱的童年起,一直在一本一本的书叠起的石梯上,一字一句的往上攀登,从未停步。
以至于后来,为人母的再度回到校园,再度进修,再度走向更广阔的异国求学"这些人和这些事,缘中有缘,是忘不了的。""那样的日子,身心俱疲而不敢言倦。""那些年中,能静下心想想事情、看看新书的时间反而是台北和台中火车上那三小时,那种全属于自己的独处三小时,我终生感激。"
在"台湾、文学和我们"那一节里"我看着前面七八位同学的白发上和肩头洒的零零落落的柳絮,不禁忆起当年在孟志荪老师词选课上,背过苏东坡咏杨花的《水龙吟》,她说记得开头是"似花还似非花……"我们接力背诵下去:"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站在这陌生的北京街头,白茫茫的柳絮中,人生飘零聚散之际,这铺天盖地的惆怅,是诗词也无法言说的啊!
从唱着《松花江上》的东北流亡子弟到初识文学滋味的南开少女,从含泪朗诵雪莱和济慈的朱光潜到盛开铁石芍药的故乡。暮色山风里、隘口边回头探望的少年张大飞……
一代文学人对历史的见证。读书日,《巨流河》是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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