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件事都要有一个仪式,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
我约澄共进最后的晚餐。
老时间,老地方。
在焦急地等待下班后,带着兴奋的心情,我见到了澄,他的一声“顾*”戳破了我给自己吹得最后一个泡沫。
我藏好失落,逼自己笑着和他寒暄:“好久不见。”
其实,只有两天没见面而已。只是,这两天却像是两年这么长。
餐厅在二楼,上去要通过一条窄窄的楼道,楼道的台阶很高,我穿着高跟鞋,许是紧张许是不熟练,踩空摔了一跤。澄走在前面,听到声响回头看我,皱眉道:“你总是不会好好走路。”我伸出手等着他扶,猛然意识到现在各自的角色,立马缩回了手,顾不得崴脚的疼痛,镇定地站稳,笑着打趣自己道:“小脑没有长好,平衡力太差。”
有时候笑不是快乐而是化解尴尬。幸好,楼道不长。
餐厅正播放着《董小姐》“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宋冬野低沉的声音,听来甚感悲伤。我随意找了个位子,他依然绅士地为我拉椅,为我倒好乌龙茶,为我挑选菜单,好像一切没变。我点了一份日式冷荞面,今晚的心境适合这寡淡的口味。他点了一份红烧黑豚肉饭,另加了份寿司。
在等菜的间隙,我们简单地聊着,我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眼睛透着高傲和疏离,在打量一个寻常陌生人一样打量我,这让我浑身不自在。我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喜欢。”“我平时就是这样看人的。”他喝了口茶,眼神移向了别处。他的眼睛曾经是我最熟悉和最爱的,在未与他见面之前,我就幻想着他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后来事实果然如我想的一样,他的眼睛充满了睿智和坚定,发着光,在之后的几次见面里,每次我都是先认出他的眼睛。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神变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深不可测的黑暗,我不得不接受他不再爱了的事实。
幸好,菜上桌了。
澄说:“尝尝这家,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点点头,低下头,认真地夹寿司。
寿司从我的筷子里滑下去,掉桌上了,我又重新去夹掉在桌上的寿司,澄说:“算了,不要吃了。”我脱口而出道:“不行,不能浪费食物。”然后费劲地把寿司放进盘中,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件愚蠢的事,连一个寿司都不会夹!我一口吃掉寿司,里面包裹的三文鱼像是布满了细细小小的鱼刺,现在,这些鱼刺跳出来扎得我满嘴生疼。我总是会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努力维持的形象在本性面前多么不堪一击。我满脸通红,用力揪着发梢,懊恼地憎恨自己。
我将荞麦面和芥末胡乱搅拌一起,没有抹匀就吞了下去。我忘记了芥末的呛人,就如忘记了见澄会给自己带来第二次伤痛。芥末的辣味直接从口中冲上了鼻腔,我硬生生忍受住这呛鼻,告诫自己不要失态,小心翼翼地喝水。
我想起了和澄的第一次正式约会,那是我们的开始。
同样是下班后,他特地请半小时假先回家打理自己,前几天新买的卡其色休闲西装正是为了这次准备,里面内搭一件黑色的丝光棉圆领修身T恤,头发用发胶定型,一切看起来完美。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以一种高端精英人士出现的澄,不同以往的随意形象。他手抱一束长盒玫瑰,缓缓走向我,深情地说道:“七七,你终于来了!”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光,光里面是我的倒影。我羞涩地将手放入他的掌中,把心交给了他。他一手抱着玫瑰,一手带我进入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涉足过也不敢奢望的世界。当我从76层高的餐厅向外望去时,澄从后面环抱住我,指着各处告诉我,这里是他的公司,这里是他的学校南大,这里是他的家。那天的夕阳映着湖水衬着远山成了我梦里的点缀。餐桌上,他没怎么动筷子而是一直看着我,我脸红道:“看我干嘛?吃菜呀!”澄说:“七七,我爱你!”
当初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悲伤。
上天是公平的,所以,它收走了我的快乐。
芥末的辣味从鼻腔逼近了眼睛继续刺激着我,中断了我的回忆。今天的他和那天的他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连气味都没有变,但他们的眼睛不一样,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此时对面坐着的不是我爱的澄了。我想最后一次的见面竟然这么失败,他将记得的只剩我的幼稚。我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说道:“对不起,芥末呛得我眼泪流出来了。”
澄说:“捏住鼻子,缓一缓就好了。”他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我点点头,低下头,认真地捏住鼻子。
没有再放任何调料,我挑了根面,寡而无味的慢慢地吃,吃完又挑一根,又慢慢地吃。我抬头用力地看着他说:“我想一根一根地吃这面,可以吗?”澄笑笑:“你慢慢吃。”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呢?但他没有说穿,只是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哄着我。
这面,我如何咽得下去?我能清楚地看到时间的沙漏在面前一点点流逝,我将再也见不到他。多愿像一滴浓稠的松脂滴落在一只昆虫身上,将时间包裹。千万年以后,它形成了琥珀,“无涯的时间的荒野”里,只有那一秒还是美丽而鲜活的。
可惜,我无法幼稚的彻底。终于,吃到最后,没有继续拖延的借口,澄起身付款。
和他从餐厅出来,我抬头望着天,天上一勾新月淡而浅地挂在树梢,现已黄昏,而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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