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初听《牡丹亭》段落,是在电影《游园惊梦》中: 荣府的后花园,蒙了一层水色。“一切都已成了过去,在梦里……依稀恍惚,又听到翠花的歌声……”,鸦片香从屏幕里溢出来,镜头切换到日夜笙歌的厅堂,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裙裾脂粉,香雾朦胧。翠花幽然唱起《皂罗袍》,眉目含情深婉,声色杳然低回,一唱三叹,似断似续,颓然袭来,把人深深地勾了进去……
一部《牡丹亭》, 最爱的是《皂罗袍》、《懒画眉》。仅仅是那一段唱词,就足以让人沉沦。《红楼梦》里,黛玉独自经过梨香院,墙内笛韵悠扬, 歌声婉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一句入耳,黛玉就呆住了,待一曲《山桃红》唱完,已听得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昆曲的唱词,有花间词的旖旎风,小抿一口,是软到骨头的甜,待入了愁肠,却是樱花绚烂的落寞。清雅的竹笛,混合笙箫的寂寥,锣鼓声一响,台上的人,水袖翩飞,台下的人,心神摇漾。唱的人,肝肠寸断,听的人,冷暖自知。
一声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你能窥见,人立小庭深院。一句没乱里春情难遣,你能瞥见,戏中人影自怜。软糯的水磨调,一字唱完,止不住的余韵, 绕了一圈又一圈,当听戏的人,入了声,成了戏中人,春色也老了,光阴也尽了。那旖靡缱绻声,是温柔的刀,一丝丝划到心尖上,生出无限的美,无限的爱,无限的依依。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脆弱,然而脆弱的骨子里,却生出永恒的力量,让听的人,沉迷得无法自拔。
从《牡丹亭》到《桃花扇》,从《玉簪记》到《长生殿》……痴男怨女,才子佳人的故事,染上了水磨调,有了道不尽的细腻深情, 一曲唱罢,当大幕落去,人间悲欢散场,不知是戏中人离了戏,还是听戏人,入了剧……
你穿过江南淫雨霏霏,莫愁湖上,酒卖斜阳,正飞过乳燕双双。那乌衣巷褪了色,一曲《琴挑》唱起,见谁孤枕无眠,步月闲吟,听夜月琴声语。戏里戏外,真真假假,油墨重彩,戏中人掩面而去,你听长生殿里山盟海誓,谁在说朝朝暮暮,永不相离…… 不同的时空,一样的情感,入戏的人,在三生三世中,是否寻到了自己?
戏剧是梦幻,是逃离现实的“瘾”, 昆曲让这种“瘾”,蒙了一层桃粉,罩了一层松绿, 摇在水中,似水草飘摇。若糊在窗上,是红楼梦里的“软烟罗”,只遥遥地望着,就勾起了莫负春光的惆怅。
幽幽懒画眉的春天,时间太珍贵,待池馆苍苔一片青,去听那筝笛声远,见那鲜衣绿水,或者去做一件深情的事,也好,毕竟多情人,不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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