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这长长的一生像青杏。少年时父母早逝,中年丧夫又丧子,老年不堪媳妇虐待,选择了有尊严的自缢而亡。
外婆共有7个孩子,中间夭折了2个。我妈妈是她倒数第二个孩子。她不仅把自己的孩子全部带大至成家立业,而且还把所有的孩子的孩子带大。当然我也是在她的福庇下度过了温暖而又快乐的童年。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穿着干净清爽的白棉布上衣,黒或灰的麻布裤子,迈着被万恶的旧社会残害的三寸金莲提着刚从地里摘的黄瓜 ,番茄,还有从树上摘的桑椹什么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呼唤我:云儿啊,云呐快回来啰,摘了好吃的,快回来呐!每当这时,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立刻马上飞奔过来,抓了蓝子里的东西就往嘴巴里塞。她总是笑盈盈地说:慢点,慢点啊,这哪像个女孩子样,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那时我总是嘻笑地说:我才不嫁去别人家呢,长大了,我就守着你,给你买好吃的,好穿的,还要带你去坐火车,坐飞机。
外婆总是带着无比憧憬的笑说:坐火车,坐飞机,那是多荣华的光景啊!只是等你长大有出息了,我早死了变成黄土了。我总是伸出沾着黑红桑椹汁的手捂着她的嘴说:你不准死,你要一直活,我不准你死,你不能死。她也孩子般的笑说:好好,不死不死,我的云儿不让我死,就是阎王来抓我,我也不去。
直至今日,外婆走了快20年了,时常还是会在梦里重温幼时与她的约定。 只是她一生守信,唯独这一件事她失信与我。不仅失信于我,还让我一生愧疚。
外婆跟两个儿子住,一个儿子住一个月。大儿媳在生下第三个女儿时精神失常了,那时照顾三个孩子的重任都落到了外婆身上。二儿媳天性强悍霸道恶毒,仗着生的是两个儿子更是在家称王称霸。
两家隔的不远,有时外婆去二儿子家住,我的三表姐去找她,外婆看她没吃饭,就顺势拿了一个馒头她吃。二儿媳看到了马上会跳起脚,气势汹汹地在那指着她鼻子骂:个老不死的,吃里扒外的,拿我家的东西喂小贱人,她要吃回去找她的疯子娘要啊,你都是吃我的,凭什么给她吃!不要脸的东西!.......各种难听的话张口就来。
外婆从不与她吵,只是默默地抹了眼泪,让三表姐拿了馒头快走。小小年纪的三表姐也很乖拿了就往外跑,二媳妇却不依不饶愣是追过去把三表姐嘴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抠出来,恨恨的丢给一旁的小黑狗。
外婆一生勤劳善良,省吃俭用。她手巧,靠着给人缝补,纳鞋底,赚得一点儿体己钱。她很懂得持家,每到过年的时候,她都会给每个孙子孙女几块钱的压岁钱和各种糖果饼干。
我是80年代出生的,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不富裕,物质还很贫乏。可外婆总是像个魔术师,有时给我们带几块云片糕,有时带几颗大白兔奶糖,还有时会带一袋蛋心元饼干。小时候没心没肺,总是吃完了还找她要。她就会哄我:云儿啊,你好好听话读书,下次我来再给你带。还没听她说完,我已瘪了嘴,外婆总是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笑:小馋嘴。殊不知那些东西是外婆熬了多少个日夜,手上起了多厚的茧才换来的!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耳朵越来越越不好,眼睛也逐渐模糊,手脚也不灵敏了,外婆终于什么也做不好,成了二儿媳眼里的钉子,嘴里的废物。外婆的房间被她安排在了猪圈里,冬冷夏热,不知外婆是如何度过的。她也从不与我们诉说。
我也渐渐长成了大姑娘,毎每寒暑假去看她,她单薄的身子抱着我喃喃:云儿又长高了啊,外婆没有东西拿给你吃了,怎么办呢?这时二儿媳总是拿话呛她: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思,什么都做不了,吃闲饭不说,还给后人添麻烦,我要是你,早去死了滴!
年轻气盛的我听了就要跟她吵架,外婆就会拦着我:不要跟她吵,她不清白,你跟她一吵,别人会说你也不清白的! 我含着泪问外婆:她是不是天天骂你咒你死?
外婆总拉我到外面说:她骂她的,我听不见。这长时间才看得到你,莫跟她生气啦!来来,让外婆好好看你,这眼睛大,鼻子大,脸也大。外婆总是用她那枯树般的手摸我的脸。
“外婆,你讨厌啦,哪有说女孩子脸大的,脸大不好看啦!”我鼓着腮帮子说
“谁说脸大不好看,你脸大就好看啊,比天上的仙子还好看呢!”外婆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这样被她逗笑,“外婆,你到我家住吧,我从小就没爷爷奶奶,你来我家,我爸妈求之不得呢!”
“你妈原来也给我说过,可我是有儿子的人,去姑娘家住,外人怎么看呐,不把你舅舅的脊梁骨给戳死才怪。”
“他们这样对你,你还替他们着想。要不是你在这,我根本就不会来,才不想看她那个脸色。”我嘟囔着嘴。
我每次这样说,外婆都会沉默,沉默,再沉默!
要是早知道这一句话会成为终结外婆生命的一句话,我死都不会讲。
要是人生有撤回键,我一定坐时光机回到过去撤回我说的这一句话。
就在开年的正月初二,我去给外婆拜年。
外婆颤颤微微地从一个很破旧的塑料袋拿了一把葡萄干给我吃,二儿媳又在旁边骂骂咧咧,我看她越发的瘦弱矮小,佝偻的身子抖抖索索的,心里越发难过,不禁泪崩。我说我不吃,等下就回去的。
外婆放下葡萄干,默默地看了我一会,说:我死了就好了,死了你们就不用来看我了,也就不用看她脸色了。
当时只当外婆是随便说说,没太在意,加上二儿媳又在骂:老又老,还不死,搞得这些小的年年来我屋里,我的饭是白吃地!
我一气之下就要走,外婆看留不住我,就不留了,只是默默流泪。
倔强的我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后来听说外婆望着我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艳阳高照,我在家与小伙伴跳绳,爸爸接到电话:外婆去世了,喝了两大包老鼠药,死前很痛苦,五官俱已扭曲变形,浑身蜷缩成一团,满口白沬,眼睛瞪得很大。
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晴天霹雳。回想起昨天外婆的喃喃细语,想起她留恋不舍却又无奈自责的眼神,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想哭却发现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把昨天发生的事说给妈妈听。
我喃喃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妈妈安慰我:不是你的错,她年纪大了,早已存了要死之心,不然大过年的,老鼠药从何而来,是她早就买好了的。只是在等一个日期。
就这样,外婆的生命永远被定格在了80岁那年。要是寿终正寝,80岁是个喜丧,可外婆选择了那样决绝残酷的方式,为她的人生保留了最后的尊严。这成为我生命中最痛的伤,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看到听到外婆这二个字,都会忍不住泪流成河,悲不能自己!
《寻梦环游记》里说,死去的人如果一直被活着的人惦记,她会在另一个世界一直活着,最后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我亲亲的外婆,我们是会再见面的,是吧?!
外婆,可不可以不要喝老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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