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妈妈2006年夏末秋初水稻快要成熟的日子,离开我们,终年58岁。她去世那年,我们遵从乡村风俗,宴请宾客,火化埋葬她。
只是,那只是乡村的礼葬,在我,我从未埋葬过我的母亲。她一直在我身边。
母亲之于我,无法不特别,那是一个时代在她身上深深的烙印掺杂着母亲熟悉又陌生的体温——抑或可以说是母亲陌生的爱,熟悉的抑郁暴躁——总是使我不停的去反思,我为人母该行的方向。
纵观母亲悲凉一生不言,竟以那样惨烈(与战争年代何异?)且又撕裂着最爱她的人们离开人世。
爸爸将妈妈背出教堂走在回家的巷口,我带着小丫在家门口看见妈妈脸色苍白,头已不能抬起的伏在爸爸的后背上——爸爸眼神空洞无物——慌忙端来板凳让母亲坐下,她已经不能自支,让她靠着爸爸坐着——爸爸眼神依旧空洞,那是最爱被厮打扯走了爱护的心吧。
蹲下来摸到母亲的脚与常人体温不同,爸爸说不清楚在教堂经过,因为前几天教徒们一直在为母亲“做功”——基督教徒驱赶魔鬼的一种方式即咬牙切齿的口中恋恋有词的打人,他们要打走母亲身上的邪灵,因为那天前有个牧师看见教堂的墙缝里有一条蛇,他们认为那是附着在母亲身上的邪灵——那个教堂里全部都是老弱病残,我不知道为何独认为那是邪灵附着在我母亲身上,却不是附着在他人身上的?
这里面带有多少随机性?非洲现在每年数万的被“巫童”的孩子是不是又是像我的妈妈那样被随机认为的邪灵附体?
像风一样去找医生,未进家门就听见人哭。
没有来的急告别,母亲就这样离去,又因了她这样的离去,我不能让她离开我。所以,从不曾说再见。
前几天时,妈妈额头被教堂教徒打肿了,我提议,不能打,奶奶慌忙说“不可得罪天上的老天父,家中有人阻挠功力就会减退。”
环顾四周,奶奶,姨妈(妈妈的姐姐),爸爸都在教堂,大家都在齐聚信心功力要治好母亲的病,赶走她身上的邪灵。
我不敢再多言。
我那时的愚蠢智力根本推测不了我的妈妈会被——打死——当然,有可能是母亲心脏病发,此前有过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过一次,妈妈在洗澡的时候忽然呼吸急促,她让爸爸扶她去床上躺下静休,无碍,因此我们都没有在意。后来我研习浅薄医理,推测那可能是妈妈多年风湿性关节炎诱发的心脏病——尽管如此,我不能原谅自己。
在所有人都痴迷相信的时候,独我一人清醒,我却没有阻止事情的进一步恶化,因我懦弱害怕那整个群体,心想着,就让他们寻找点心理安慰吧。
那个约四十平方米的教堂,他们说打妈妈的时候关起了门。
妈妈边叫边跑。
那是我的盲母。
她那时候已经因为青光眼几近失眠。
每一个人都打她。
边打边骂她,骂她身上的邪灵。
爸爸打她,奶奶打她,姨妈也打她,那间教堂里的每一个人(几十个人)都打她。
边叫边打。
妈妈不光光是被打的疼痛,一定还有惶恐,因为她居然被邪灵附体!
奶奶说,妈妈那几天一直都在吃苦,离世那天,因为牧师看见了蛇,她被信徒们仇恨邪灵的力量吞没。
曾经有个美籍华人基督徒说我,她说毕节四个孩子的自杀,我悲痛不已时写下的文字让她觉得,我对母亲的离世都没有那样哀痛。根本不屑于与她争论这些她的想当然。
妈妈离世之后的几个日夜,不眠不休。平静的选择原谅,不追偿也没有追责(主要是观察后来的教堂,再无对“邪灵”“做功”)没有金钱能够赔偿生命的一丝一毫,立下志愿,探研人群信仰心理。
然十年过去了,进展甚微,甚至空无。
听两位教授的课《旧约导论》与《新约的历史背景》,随万千头绪,然思潮万般。
待我与妈妈慢慢叙来,慧聪如她,但愿能够懂得我的拙劣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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