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站 城市：大学城

我走进城市的第一片区域就是这里了。大学城。我记忆和想象中的大学城。我梦想和现实融在一起的大学城。

这里是真正的大学城。有综合性大学。有师范大学。有美术学院。有音乐学院。有电影学院。有医科大学。有外语学院。有政法大学。有科技学院。有通信学院。有后勤学院。有邮电大学。有交通大学。有工商大学。有理工大学。有经贸学院。有农业大学。有林业大学……，似乎世上所有的大学都到这里来赶集了。

在这里，每所大学都有一道围墙，围墙外是广阔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在大学城的中央另有一片超大的商业中心，专供大学生们课余吃喝玩乐。

我来到这里，还是一片迷茫，我不是这里的人，不是教授，不是学生，也不是学生家长。我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一个观光者。

好大、好大的大学城。我好像看见无数的青年男女在这里欢笑走过，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伴，或独自彷徨。

当灼热的阳光照耀在这片青春的土地上，无数的球衣球裤、牛仔短裤、花衣服、花裙子……，无数年轻人的服装仿佛在歌唱着各种肤色的青春皮肤，让它们在阳光底下熠熠闪光。可是，没有人，还是没有人，只看见女生寝室阳台上挂满了无数花花绿绿女孩子的内衣、袜子和衣裳，男生寝室阳台上则摆满了啤酒瓶、易拉罐装饰成的古怪饰品，还有臭熏熏的各式球鞋也稀奇地倒立在各处。

哦，大学城，我的大学城。这里就是吗？在这无声无息的阳光下，我独自流浪。

刹那间，魔术再次出现，我看见整个大学城喧闹起来，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是，这里所有的空间都出现了别处看不到的奇异景象，这里一下就充满了生命，而这些生命不过是能够行走和交谈的器物：

无数的自行车奔驰在各条大道上；无数本图书、杂志默默坐在教室里，行走在过道上；无数部手机、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电子书阅读器叽叽喳喳行走在街上；无数的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还有网球在运动场上群殴；无数的泳衣泳裤在游泳池里竞相嬉戏；还有各种实验室的试管、扳手、手术刀，都在这里表演各式的体操、舞蹈和武术动作；最让我诧异的是，美术学院那些人像雕塑还有人像作品，无论是裸体的还是非裸体的，都像人一样交谈和行走，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真人，而其它能够移动的物品只是没有生命的器物。

我正诧异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帆布鞋踩了一脚，我刚想说声对不起，才看见，原来那只是一套空壳的衣服，所有女孩子应该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帽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一备齐，甚至还有一副好看的圆形太阳眼镜，但就是没有女孩子的身体住在里面，一套空空如也的美丽衣裳，爱也不是，恨也不能……

更为壮观的景象出现了，当一阵微风轻轻吹来的时候，首先是女生寝室那些没有重量的内衣内裤飞了起来，飘在风中，像无数彩色的风筝飘在春天的空中，接着，风越来越大，女孩子们的裙子和衣裳也飞起来，彩色的天空一下热闹起来，又像青春恋曲，又像青春颂歌，男孩子们的球衣球裤也飞上天空，男孩女孩们的各式鞋子也像五线谱一样蹦跶起来，整个天空中，满是青年男女的鞋帽衣裤在欢歌在舞蹈。

忽然，彩色的音乐响遍整个大学城，优美的旋律好像一阵旋风，飘入空中的不仅仅是衣服和鞋子了，所有的图书、杂志、报纸、作业本，所有刚刚在地上移动的器物都随风起舞，或飞翔在空中，或行走在路上，或跳跃在沙场，或游移在水中，这样壮观的景色，实在太美好，也太过玄妙，我看得出了神，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这样的胜景积聚了大学城所有美丽的身姿、所有美好的心灵和所有美妙的智慧，是一部立体的全景电影，作为其中唯一的观众，我也被和谐地融入了这胜景之中，被这些美丽的青春舞者牵引着四处飘荡，不知不觉手舞足蹈起来，成为其中一个小小的景点和角色。

我不能不承认，每当那些医科大学学生白色的外套、军校学员绿色的军装、警校学员蓝色的警服，还有无数其他青年人使用的器物，哪怕是手术刀、试管、烧杯、画笔、琴弦、电线、网络线、螺丝和螺帽碰到我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我的身体和心灵都会神奇地颤抖，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快感震撼我整个的身体，不，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灵，还有情感。说得不好听一点，连我这辈子最为成功的性爱高潮也不能与这样的快感相提并论。

我怎么会有这样奇异、奇妙的感觉？怎么会呢？我思考，我分析，我计算，我感觉，我体验，终于明白了，一定是“青春”，青春的气息迎面扑来的震撼。

年轻的心，可以把一个人一生最美的气息无条件散发出来，这气息混合着人世间最宝贵的一些化学元素，诸如骄傲、单纯、野蛮、执著、任性、向往、幻想、进取、多愁善感、刁钻古怪……，所有人性中最美好最稀缺的资源都被造物主融合在这里了。这样巧夺天工的气息又怎么不让人头晕目眩，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所表达的那样：“美呀，我想要抓住你。”

慢慢地，音乐声渐弱，在一片无声无息的旋律里，那些在大学城的空气中漂泊、飞翔、舞蹈的所有器物慢慢飘远、洒落，还有的如氢气球一样在高空中爆裂、炸开，慢慢都消散了；然后，是围墙，是建筑，是道路；最后，是我自己，都消散在大学城的土地和空气中，幻化为虚无，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无人之境。

浸泡在浓浓的无人之境的我，最终化为乌有；连无人之境本身，也最终会化为乌有。

一切都将成为虚妄，有一天，连同这虚妄都会成为虚妄……，就在这无边无际的虚妄的尽头，我隐隐约约听到数百年前的一个童子在用脆生生的声音诵读一首古诗：“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明知岁月不待人，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走向前方，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