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老的传说里有一类人,叫做赊猫人。
据说,最初的赊猫人和赊刀人师出同源,都师从鬼谷子。但是因为第一位赊猫人道行不深,禁不住猫的诱惑,所以放弃了赊刀的行当,做起了赊猫的买卖。
虽说到了现代赊刀人已经不常见,可赊猫人依旧游走在城市间,寻找那些需要救赎的人,为其赊上一只猫,并留下一句话。待那句话成真时,他们就会上门来收账。
说是收账,其实他们也不收金钱,而是收猫粮。几斤几两的猫粮,赊猫人赊账的时候就会明着告诉你,等到了日子只管备着猫粮就行。
可这终究是个从沉寂已久的帖子里看到的故事,陈久并不相信。他相信能有人算命看卦,却不相信会有人赊猫收粮。
世间人太苦了,人人都恨不得有只猫,怎么还会有人用猫来换猫粮。 陈久想不明白。
但不相信是不相信,不明白是不明白。倘若有人真的愿意送他一只猫,他终究还是会收下。因为偌大的城市,二十过半的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栖息在两室一厅的公寓里,着实太凄凉。
陈久抱着这样的念头,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听着被窗帘隔绝的世界传来川流不息的车流声,同河流的声音真有几分相像。
“对于情感麻木的人来说,世界是多么假啊。”这句话适时地回响在陈久的耳边。
他曾想过,车流也算是河流,如果他从高楼的岸边纵身一跃,会不会像是条鱼儿归了河水,获得真正的生命。
这么去想,想着想着,陈久就哭了。涌出的泪顺着外眼角往下流,挨着枕头就渗了进去。
“砰!”
陈久的感伤被声巨响打断,他连忙跑到客厅,房门大开,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着长衣,提着一布袋,及背的长发有一缕白色的毛发交织在发丝间。他胸口还织着一只猫,眼睛泛着灵光,好似真的一样。
“赊猫人?”陈久不由地想起那个帖子。
那人没回陈久,手往布袋一伸,捞出一只小猫崽来,雪白的长毛,蔚蓝的眼珠,像是雪地的星灵。
“所以说,最讨厌你们这种人,明明不信神鬼,还要给你们赊猫。”说话的不是那个男子,而是男子胸口的猫。
陈久再眨眼时,一束白色的流光闪起,男子肩头就多出一只猫。
“陈儿,别这么说。”男子的声音神秘且让人镇静。
“今我赊你一只布偶猫,待这只猫趴在阳台看夕阳的第二十九天,我来收你三斤六两的猫粮。”
男子同陈久说话时,全然没有对自己肩头那只猫独有的温柔。
语落,陈久惊坐起来。他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他透过窗帘缝想看看月亮,可只能看到自己窗户的边缘。
“怎么会梦到这个”他心里嘀咕着,拿起床头的水杯去客厅接水。
可出了卧室门,陈久就呆住了。
在客厅正门口,有一大包裹,而旁边趴着一只雪白的猫崽,身子一起一伏的,在安静地睡觉。
陈久一时不敢相信这件事,几步跑回卧室在手机上翻出那篇帖子又看了一遍。
那篇帖子确实是说的赊猫人的传说,可是回帖的人没有一个相信,都是抱着看故事的心态。有几个说自己也遇到过的,也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不免让陈久有些泄气,他将手机扔回床上,慢步踱到门口。他轻轻蹲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猫崽的小脑袋。
雪白的猫毛还没长到碰下就会留下一个小坑,可温热的体温依旧能透过猫毛传递到陈久的指尖。
空气很静,陈久呼吸地很慢,他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和猫崽的心跳。虽然不一样快,可总有几拍能合在一起。
陈久持续着这个姿势,直到腿麻他才站起来。而他的注意力也才从猫崽过度到旁边的包裹。
如果能窥伺赊猫人的内心,那一定是很温柔的一片。至少陈久是这么认为的。
他拆开包裹清点着里面的物件。
“猫窝,猫砂盆,猫砂,猫抓板,猫架,逗猫棒......”
大大小小的,从幼年到成年的,猫要用的物件都囊括了进去,好像赊猫人为你赊猫就已经想完了你陪这只猫走过的一生。
陈久肩膀稍稍耷拉下一些,低头看了眼怀里雪白的猫崽,眼神像是飘着樱花瓣的春天的小溪,温柔极了。
<二>
虽然还没体验过被猫踩醒,但陈久一大早就在一声声的奶音里被唤醒。他抹去眼角的泪,没换衣服就翻下床看猫窝里的猫。
小家伙眼睛还没有睁开,只能嗅着鼻子来回喵喵,陈久一手捞起崽子,连步去厨房冲奶粉。
看着猫崽吮吸完奶粉,又哼唧着睡去,陈久心里说不明白的平静。他已经很久没有把注意力如此沉溺地放在一样具体的实物身上。
离职已经将近一个月,攒下的钱还能过小半年,他也不着急再去找工作,于是就每天迷迷糊糊地醒来,又浑浑噩噩地睡去。
他想着能用这几个月的时间,独自走出这片阴影就已经是值得的了。
说是独自,也不是非得要一个人,而是说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也没什么人能够在精神上主动提携一把,只能自己想方设法地等到时间来帮你带走。
带走也不是把某个人的阴影带走,而是将自己的痴想从那个人身边带走。
只是陈久没想到时间没带走痴想,反倒先带来了一只猫。
陈久轻摸猫崽耳尖还不是很黑的软毛,翻看有关幼猫的知识。
“猫约摸近两周的时候就会睁眼...”
“小猫只能喝羊奶粉,喝牛奶会有乳糖不耐受,每天少量多喂...”
“布偶猫虽然很漂亮,性格也温顺,但是肠胃不好,一定要注意饮食...”
“猫咪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可以混着猫食喂养,而且这时候开始认主,这时候千万不要大声吼它...”
陈久翻看到一条,就复制粘贴进便签一条,他一直想养猫,但从来都没有付诸过实践。和许过同居的时候也是,两个人说过许多次,可怕养死,于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说起来许过,陈久曾经问她有什么愿望,许过说她曾经许过要和一个人白头到老的愿望,但是她没想到那人早早就死了。
“政治正确的前任都应该死得很彻底
“他是个政治立场很正确的前任”
那晚上喝多的许过是这么跟陈久这么说的。
陈久听过这话沉默了还挺久,后来一夜他握着许过的手没撒开,说一定不会辜负她。尽管他知道许过是一个很潇洒的女人。
许过的妈妈就潇洒,所以她妈妈一直希望许过做一个没那么潇洒的姑娘。可到头来还是给自己的女儿取了许过这样潇洒的名字。
以至于她潇洒到不愿意迁就任何人,能够让任何现在时都成为过去。
当陈久重新想起这一点时,许过的潇洒已经和他没了关系。
他加班回来的那天,许过带着她仅需的一些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只留下她再不会穿的衣服,有着点点滴滴的日用品和一条“我想去南方看看”的消息。
如果非得再找点什么,那就是聊天框里,陈久发的一条条消息前的红色感叹号。
自那以后,陈久不时就拿出手机期待那个沉寂的聊天框会将红色的感叹号顶出上框。再后来,陈久就辞了工作。
“许过爱你吗?”
“她爱...至少爱过。”
“我也觉得她爱过你。”
“对吧,她曾经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
“那她为什么还是突然就走了?”
陈久的朋友这么质问过他,他无言以对。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坚信许过是爱他的,因为那些真诚的笑容不是他的自作多情。
“说到底啊,佛系恋爱都是假的,佛系恋人都是装的,都是不怎么爱,不能再动真心罢了。”
朋友嘴里的啤酒咕噜声陈久已经忘了,但这句话他却在脑海里依旧印得清清楚楚。
充满一个人的痴想的日子是很可怖的,心口就是一个深渊,什么情绪都会跌落进去,都会沉淀成悲丧。有时候或许还会笑一笑,还会和朋友闹一闹,可下一刻只要变沉默,无论是精神气还是嘴角都会耷拉下来。
如果可以,陈久绝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曾经想过只要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就可以摆脱曾经,但没想到就连恋爱游戏里的高中生他都不能再搞得定。
“也只有潇洒的我才会看上你。”许过是这么跟陈久说过,那时他还觉得挺甜,是件开心的事情。
“对于情感麻木的人来说,世界是多么假啊。”许过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即便现在,陈久也只能体会到世界的假,而领悟不到这与情感麻木有什么关系。
陈久仰头叹了口气,这些事情他一个月反反复复想过很多遍,不想再沉溺其中了。他向下出溜坐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才轻言轻语地自说道一句,
“就叫你一寸吧。”
<三>
一寸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只成熟布偶猫该有的魅力,温文尔雅,不会拆家。不过再怎么讲,也是刚刚两个月的小猫,总还是会来回跑跳。
而陈久依旧是那样,不出门就不洗脸,没人来就不刮胡子,但他现在至少会把房间收拾干净,因为他怕碰伤一寸。
“靠,这都什么挂逼,垃圾游戏!”陈久看着屏幕上的apex,满是一肚子火。他气到想把鼠标,键盘,屏幕都给砸碎。
输了游戏的男人,对一切事物都很暴躁,受不了一点动作上的碰触。
一寸跳上桌子的时候碰掉了纸巾盒,弹响了陈久暴躁的弦,他一腔的怒火涌上来想要大声呵斥一寸。
“猫咪两个月大的时候开始认主,这时候不要对它大声吼叫...”
一寸灵动的眼睛看着他,陈久心里的怒火像是面对璀璨星空一样,卑微到熄灭。
其实说起来,随着一寸慢慢长大,陈久的生活也开始逐渐好转。
当他每天都清理一遍猫毛,每天准时给一寸喂食,每天帮一寸顺毛,每天陪一寸玩,他的悲丧就被排挤开来,世界没有虚假,只有一寸。
待到一寸再大些,陈久也不得不出门带着一寸透透气,虽然他不愿意收拾,也不愿意见人,但为了避开人言是非,还是会洗漱一下再出门。
不过某一天以后,一寸变得不太渴望出门,而是喜欢趴在客厅的窗台吹风。
和煦的风轻吹一寸光亮的长毛,蔚蓝的猫眼里映着火热的夕阳,这让陈久有那么一刻相信一寸是只心中有诗和远方的猫。
“和许过一样。”
陈久脑子不适时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如今并不思念许过,换句话说,离开许过也能活下去。只是还偶尔会想许过,想她如今到了南方哪座城市,想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想她会不会又潇洒地和谁过在一块,想她......
日子缓缓地过,陈久等着一寸成年,能一只猫待在家里,他就去找工作,养活一人一猫。
而他早早忘了的期待却悄然而至,许过加回了陈久好友,问他在不在家,她回来了,一起吃顿饭。
“嗯好,我在家等你。”
陈久几句消息顶出了感叹号,他明白许过什么意思,买好了菜等许过的到来。
<四>
这天是二十三号,许过没敲门,尝试用以前的钥匙开门,而陈久没换过锁。于是,许过就这么进来了。
刚进门,没见陈久人,而是一只布偶猫从客厅的窗台上跳下来围绕到许过脚边。许过抱起一寸,一寸没有抵抗,安稳地靠在许过怀里。
许过换上以前自己的拖鞋,往厨房走,才看到陈久一人炒菜。
其实陈久也知道许过来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继续待在厨房。
“要帮忙吗。”
“不用了,你先坐。”陈久脱口而出,这是以前周末他俩的相处模式。陈久掌厨从来不让许过搭手。
俩人吃饭的时候,话还挺多,并没有那么尴尬。
许过给陈久带了个小瓶子,装了一瓶子水。她说是南方的水,都说南方的水养人,她就装了一瓶。虽然她自己都没感到哪里养人了。
许过还问陈久,
“怎么养猫了?”
“想养就养了。”陈久回答得很随意。
“你给它起了什么名?”
“一寸。”
“你起名还是这么烂。”
“走字儿走得远了,过字就成了寸。”陈久不太想承认自己起名烂,解释了一番。
许过沉默了一会,
“那起名也还是很烂。”
之后许过问会不会给一寸做节育,陈久说会,许过觉得有点残忍说还是别了,
“我不想让她吃爱情的苦。”陈久的理由让许过只能说句沙雕。
吃完饭留下句“多谢”许过就走了,只多待了半个钟头。
许过走后,一寸向着门趴了很久。直到门口再响起敲门声。
陈久以为是许过忘了什么东西就赶忙去开门,开门后却不是许过。
门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扎着长发,半长袖,阔腿裤,还有一双姜黄色的帆布鞋,而旁边的女生一袭白色连衣裙,搭了一条黄色的腰带。
“哟,没想到一寸还被你照顾得挺好。”
那女生一招手 一寸就主动跑过来。
“你们是...”陈久脑子转得有些慢。
“猫趴在窗台看夕阳的第二十九天,我来收猫粮。”
这个平淡的声音让陈久想起了赊猫人,而那个女生就是先前的猫的声音。
“你们的装扮...”
抢话的是旁边的女生,“穿成那样太麻烦了,你快去拿猫粮,我们还急着去约...”
“三斤二两,给一寸剩一袋猫粮,剩下的刚好是三斤二两。”赊猫人打断了女生的话。
陈久交了猫粮,女生放回了一寸,一切都像是邻居来借点猫粮一样平淡。
<五>
“赊猫人会给天下受寂寥苦和相思苦的人赊猫,这不仅是赊猫人在渡人,更是在渡己。”
陈久在帖吧自己的开的帖子下,发了最后一楼做结尾,长舒一口气关掉电脑,撸了会一寸就睡了。
“明天还得上班,不能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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