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垄上的烟火

（一）

　　午夜梦回，旧梦沉沦。绵密细雨纷飞，我孤孑一人，执着泛光纸灯，穿梭在茫茫雨幕间，置身于一片广芜田垄之上。

　　“嘭——嘭——”

　　蓦然回首，在那田垄接天之际，浮动着的灯火长龙之上，是接踵盛放的璀璨烟火。丝丝火光，宛若游龙，直上云天，盛放开来，辉耀了半边天。

　　寂寥长空云开月明，流光辗转，在我的眼底碎裂开来，弥漫成了一片阑珊朦胧。

　　一切，仿佛还是那年。

　　田垄之上，烟火漫天，爆竹声声，遥遥长灯，欢声笑语，故人还在，生者未离……

　　思念一旦泛滥，记忆便犹如潮水，再难抵挡。

　　斑驳光影间，我缓缓闭上了双眼。万千繁华一瞬没落，安寂在了无边黑暗里。

　　耳畔徐来清风柔拂而过，我知道，我还在那里。

　　在我温柔的故乡旧梦里。

　　（二）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

　　眼前是无垠黑寂，只剩手中纸灯烛火微微摇曳。

　　我执着这仅存的光明，在这似是无边的寂然里无言地走着。

　　走啊走啊，我仿佛看见，那同样被黑暗包裹的不远处，一个步伐蹒跚，同样在慢慢走着的佝偻身影。

　　那是……

　　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他。

　　岁月更迭，即使我大声地唤着他，他也再难听见这一声声呼唤了。他与我不过几米远，却仿佛隔着银河深谷。

　　那天，我望着他已然佝偻的背影逐渐远去，便如这流年的日渐远逝中，他离我越来越远，最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离世的那天，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已是我此生再无法弥补的遗憾。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不想回到那天，却又多想再回到那天……我多想再看他一眼，不求为他百里送行，只为一面，或者双膝跪下，为他最后叩上一次首也好啊……

　　难掩的涩痛泛上心头，我用尽全力，将那熟悉温暖的称谓脱口而出。

　　佝偻前行的背影一僵，随即顿住了脚步。我快步向前，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故人慈祥的面庞。

　　岁月在他的面庞上勾刻出纵横沟壑，浑浊了他曾明亮的双眼，模糊了他也曾灵敏的听觉，却怎么也冲淡不了子孙们在他心底的模样。

　　“真的是您。”我说。

　　老人慈祥地望着我，糙实双手与我紧紧相握，嘴角是熟悉的温暖笑容。

　　一痕温热划过面颊，老人抬手，轻轻揩去我嘴角的泪。他缓缓拉起我冰凉的手，慢慢放在了他依旧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上，轻轻磨了磨，笑意更浓了，而我的泪水势头却更凶了。

　　簌簌碎落的眼泪，打湿了老人都是茧子的苍老双手。

　　“今天我回老家，路过了您的故居。我本想进去再看看，却发现被一道铁门紧紧拦住了。在我的记忆里，您家里的门从未如此紧闭过的啊……”

　　“那一刻，您已离去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

　　“别人说，百日后才能进您的故居。因为百日内也许会您会魂回故居。我就这么隔着铁门用力张望着，心中想着正好啊，待到您魂回，我又能再见您一面，即使，阴阳两隔，而我，再也触不到您下巴的胡茬……”

　　我自顾说着，泪水便再次模糊了老人的面容，我连忙抬手，胡乱地抹去泪水，生怕眼前这么一模糊，老人便永远不见了。而老人只是温和地笑着，犹如在世之时，那样笑着看着我。

恍惚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段幼稚无忧的时光就这么自然浮上了心头。

　　“我还记得小时候，若逢夏日，每每回了老家，总可以摘您门前大缸里种的荷叶。”

　　“我还记得小时候，您总爱拿我的小手去摸您下巴的胡茬逗我开心。”

　　“我还记得……那年田垄上的那场烟火盛宴。”

　　“我执着您交给我的小纸灯，和伙伴走在耀眼星辉洒落的蜿蜒小道上。声声爆竹，锣鼓喧天，璀璨烟火，欢声笑语在这片土地上不停回荡，每家每户，老老小小都执着灯走在这田垄之上，十里长灯与洒落星辉交相辉映。”

　　那晚盛景，是今后再无法忘却的美梦。

　　明火摇曳间，只见老人笑得更高兴了，我搀扶着他，与他并肩在这无垠黑寂里走着。

      可是啊，回忆纵然再美好，也有结束的那一天，我们终究还是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刻。

      他病重那时，我知道他还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无力地听闻着他病痛的来音。就在我听闻他逝世的那一刻，决堤的簌簌泪水违背了曾经许下要坚强的诺言。我只是难过，难过从此大千世界无论再如何辽广，都再也再也不能见到他。

    黑暗里，那拉着老人的力度不禁又多了几分。

    后来的时光中，我常常安慰自己。我应该庆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使我的血液里还流淌着他的温度。

    他，从未离开。

    我转过头，深深地望向身边那人。时光更迭，他的容颜已然老去，却还残留着年轻那时的几分刚毅与坚定，但却已是沟壑纵横，尽是岁月来过的痕迹。

    流水岁月当真无情。

      我的心不禁又是一阵揪痛。

　　母亲说，最年幼的那人，是最痛苦的，因为，他要送走所有人。

　　我低下头，眼底摇曳的火光再次模糊。

　　我曾问过我的外公，为什么现在过年时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外公说——“因为时光和人都不一样了，那份简单的快乐也找不回来了。”

　　是的，我们都在逐渐负重前行，慢慢长大。

　　我多想回到过去，再多看一眼辗转已逝的故人；我多想回到过去，再多抱一下虔诚祈愿的少女。我多想回到过去，再做一场田垄上的烟火美梦……

　　可是我不能。

　　再也不能。

　　纵然世事变幻，岁月更迭，故人已逝，生者不再。

　　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我只能带着所有的感受，一路向前。怀抱着所有，铭记所有的爱，去拼搏属于自己的未来。

　　东方已然泛白，我知道我的梦该醒了。

　　我挥挥手，作别了故里。

　　奔赴征途。

　　远方是一声清脆的鸡啼。

     

繁华过尽  美梦终醒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