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谈"写作"(摘录)
雷达:
传统的散文发展到今天,确乎愈益暴露出它与当代人精神脱节的疲惫,被文体定势的重负压得直不起腰,而其中最致命的,乃是思想的贫瘠,哲理的贫乏——无力洞观当代人的生存困境。
有些作家名重一时,甚至被尊为散文泰斗,其写作方式似乎是,写喝茶就搜罗关于茶的一切传说轶闻,写喝酒就陈述酒的历史和趣闻,然后加上一些自己的感受,知识可谓渊博,用语可谓典雅——不知为什么,对这种考究的文章我始终提不起兴趣,甚而推想它可在书斋中批量生产。
对另一类矫饰、甜腻、充满夸张的热情的“抒情散文”我也兴趣不大,它们的特征是,语言工巧、纤秾、绮丽,但文藻背后的“情”,则往往苍白无力,似曾相识,是已有审美经验和图式的同义反复。它们没有属于自己独有的直觉和体悟,因而也无创造性可言。
我真正喜爱的,是泼辣、鲜活的感受,是刚健清新的创造性生命的自然流淌,是决不重复的电光一闪。这当然只有丰富饱满的主体才可能生发得出来。
我一向认为,精于权术,城府深藏,把自己包得严严的,面部肌肉擅长阿谀,却丧失了大笑的功能,“成熟”得滴水不漏的人,是不大可能写出好散文的。他经商,会财源滚滚;他从政,会扶摇直上;他整人,会口蜜腹剑;他恋爱,会巧舌如簧;他治学,会偷梁换柱;他偶尔也会“幽默”一下,结果弄得大家鸦雀无声。他在很多领域都会成功,唯独写不出一篇好散文。这是不是天道不公,或反过来说天道毕竟公正?
要论我的散文观,那就是:……我推崇并神往的,是那有如林中的响箭、雪地的萌芽、余焰中的刀光、大河里的喧腾浪花式的散文,那是满溢着生命活力和透示着鲜亮血色的美。这并非教人躁急、忙迫,去空洞地呐喊,而是平静下的汹涌,冷峻中的激活,无声处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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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
艺术就是艺术家带着他的性情诠释出来的真实。
生命有限的,创作的激情也是有限的,要选择最有价值的东西去创作。
可以对比我同样写的何小曼这个人物,我写了她三次,这次我才写透了,前几次我写的这个人不是太讨厌就是太可爱,都不对,没有把这个人物性格的光谱都写出来,我这次把何小曼这个人,她有可爱的地方,有可怜的地方,有可嫌的地方,很多东西我没有审查掉,这就是我现在比过去坦荡,我把这些东西写出来了。我们不应该歧视任何一种颜色。我不认为一个好的人物一定是好人,一定是现在说的高富帅、正能量,我觉得何小曼是我的文学人物长廊里不同的人物,把不同的人物放进来,这本书就有价值存在。
但我认为好的小说应该可视,应该有色彩,应该有温度,应该可触,应该可以闻到,所以我认为一个好的小说就像看到真的肉体一样,应该有这样的功能,它唤起人阅读时候全部感官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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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
论文字,最要知味。平淡最醇最可爱,而最难。何以故?
平淡了与肤浅无味只有毫厘之差。
作家若元气不足,素养学问思想不足以充实之,则味同嚼蜡。故鲜鱼腐鱼皆可红烧,而独鲜鱼可以清蒸,否则入口本味之甘恶立见。
好作家如杨贵妃之妹妹,虽不涂脂抹粉,亦可与皇帝见面。宫中其他美人要见皇帝皆非涂脂抹粉不可。作家敢以简朴之文字写文章者这么少,原因在此。
一个好的读者将作家翻转过来看,如乞丐翻转衣服去找跳蚤那样。
有些作家像乞丐的衣服满是跳蚤,时常使读者感到快乐的激动。发痒便是好事。
学者如乌鸦,吐出口中食物以饲小鸟。思想家如蚕,所吐出的不是桑叶而是丝。
文人作文,如妇人育子,必先受精,怀胎十月,至肚中剧痛,忍无可忍,然后出之。多读有骨气文章有独见议论,是受精也。时机未熟,擅自写作,是泻痢腹痛误为分娩,投药打胎,则胎死。出卖良心,写违心话,是为人工打胎,胎亦死。及时动奇思妙想,胎活矣大矣,腹内物动矣,心窃喜。至有许多话,必欲进发而后快,是创造之时期到矣。发表之后,又自诵自喜,如母牛舐犊。故文章自己的好,老婆人家的好。笔如鞋匠之大针,越用越锐利,结果如锈花针之尖利。但一人之思想越久越圆满,如爬上较高之山峰看景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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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
小说是人类对自己的关心,是人类社会的自觉,是人类生活经验的纪录。那么,当我们选择故事的时候,就应当估计这故事在人生上有什么价值,有什么启示….
事简单,人物自然不会很多,把一两个人物写好,当然是比写二三十个人而没有一个成功的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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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印度裔英国作家维·苏·奈保尔:
每一个严肃的作家都必须是一位原创作家;他不可能满足于成为一个前文本的翻译工作者。而且,每一个严肃的作家都了解这个形式问题的后果: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受前辈作家的影响和启发有多么大,形式必须与自己个人经验相一致,尽管这不是很严格。
写作没有神童可言。一个作家要想在作品中表达出来的学识和经验既具有社会普遍性,又是个人情感的表露,这需要经过时间的磨练,甚至需要他的一生来处理他的原始经验,以便懂得他经历了什么样的风风雨雨。另外,为了一些经验的原生状态不被忽略,不被不恰当的形式所消解,尤其需要叙述时的小心谨慎和老练的笔法。他人的形式只为他人的思想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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