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两位收买佬

我认识的两位收买佬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记忆中的收买佬，一般都是年纪比较大，不适宜在国营商店或集体商店中工作的城镇居民。政府为了让他们自食其力，允许他们走街串巷，收买烂铜烂铁，废旧塑料，鹅毛鸭毛等等。并用糖果，针线等日用实物去换村民的废旧物品。他们收购到的大多数东西，是卖给国家或集体的废品收购站，从中赚一点差价。

        这些人当中，持续时间最长的可能是“糖马九"了。他是街口陈屋村人，历来以做些小生意为生。他长得矮小，稍有点驼背，经常挑着两个竹箩串街走巷。竹箩上面反盖着竹篾做的盖子。竹盖子上面放着一些火柴，糖果，炒花生和针线之类的小商品。箩里面放一些货物和空的布袋。布袋是用来装收购回来的鹅毛鸭毛的。

      傍晚，他来到我们村后，经常会在我家门口逗留一会儿。见到我母亲总会问:“大婶，有没有书卖吖?“那是因为我家读书人多，总会有一些写过用过的作业本或过时的课本要卖。当我们把旧书纸拿出来时，他会问，是换火柴?换糖马仔?还是换针线呢?有时我们确实不需要他的这些小东西，就说给点钱吧!他总是诸多借口，舍不得花钱买东西。以物换物时可以两头都赚一点。商家心理，以利为主。他见人总是笑吟吟的，别人怎样说他，甚至说他花名“糖马狗“也不发火。久而久之，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乐意人们叫他"糖马九“，不喜欢大家叫他“糖马狗“。他会很耐心地解释，猪狗的狗不好听。数字的“九"表示多的意思。“我有好多糖马仔换鹅毛，”他常说。村里人也喜欢把旧东西卖给他。有时收的东西多了，他自己挑不动，还会请村里的年轻人帮他挑回家。他会给一包“百雀"之类便宜的香烟当作报酬。陈屋离我村二公里多一点。年轻人花点力气换包烟抽，也不会觉得自己吃亏了。当找不到人帮手时，会见到他的同样矮小的老婆来帮他分着挑，可能是事前约好的吧!

    也许是年纪大，他不会骑单车来收废品，也不会去远一点的村落收废品。平时就围着街口约两三公里内的村庄走。“收买鹅毛鸭毛，换火柴，换针线“。“烂铜烂铁，烂钛煲，旧铜钱。"等等。人未到，声先到。听到他的收买声，许多人，特别是妇女，都会在家里找找，看看有什么废品可以拿出来，换一些日用品。我们村附近有许多工厂。常有村民和小孩子到工厂的垃圾堆里，拣一些废铜废铁废塑料回家。他很喜欢这些东西。村里人也喜欢把这些东西留给他。以物换物，帮补家用，也节约了去街口购物的时间。

        他做生意，总的来说还算是公平的，不会欺骗妇女小孩。有时见到小孩子拿了家里贵重东西，或者还在用的工具，如锤子菜刀之类来换糖马，他会叫小孩子拿回家去，或者叫他们带大人一齐来卖。据说，他也有他的商业秘密。一些旧的银元玉器首饰之类，他会说这些东西现在不时兴了，无人戴无人用了，不值钱了等等，压低价后收购，然后不知卖给何人。按当时的环境，估计只能卖出稍高一点的价钱。十几年来，他好像并没有赚到许多的钱，一直在坚持自己的工作。

    慢慢地，他越来越老了，挑不动货担了。街道为了照顾他，就让他在东成路基督教堂附近，用绳子围起一块地方，设立单车保管站。农民趁墟时，单车就放到他的站里保管。卖完农产品后，再回来取单车。保管每辆单车大概收一两角钱吧。总算是老有收入，衣食无忧。每天，他夫妻二人互相配合，轮着吃饭和保管单车，过着相对平静的生活。随着骑单车的人越来越小，保管的单车也越来越小了。慢慢地，他们也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出去了。

        另一位收买佬我们叫他“恼祥“，好像有点文化。每次进村摆好档后，总会念念有词，出口成诗。开场白是:“恼祥卖吔顶呱呱，有扭苏，冇麻花。"他年龄没有糖马九大，有些力气，每次挑来的东西多。货物的品种多些，村民挑选的机会也大些。有时村里人会问他:“人家糖马九有时会带老婆来帮手，怎么不见你带老婆来?"他顺口就会说:"人人都话我傻，无钱娶老婆"。有时有人问他:“你卖的东西不够好，火柴划不着火"。他就说:"你话我差，佢话我差，咁多东西总有一样啱大家”。当时街口的墟日是农历初四和初九，他会唱“五日一旬四九墟，钱小利微卖咸鱼。油糖豆豉兼葱菜，火水生油总不拘。”

      他在村头摆档，见到村民在祠堂修理漏水的屋顶，就会卖弄才学说:“烧砖买瓦修祠堂，左右结窗又砌廊。天井阶基连石脚，头门中座后深藏。”

      见到农民开工种地，他又说:“浸谷撒秧又驶牛，花生点落种芋头。甜薯粉葛兼麻豆，蒲瓜冬瓜得个收。"

  有时生意不好，他还会给小孩子派一些小颗粒的糖果，问小朋友好不好吃。接着又自言自语:“本少利少卖麻糖，大小兼捞有麦糖。若遇逢赊唔见本，现交现割满荷囊。"

      他和"糖马九"相遇，有时还有一些小纠纷。妇女们喜欢卖旧东西给“糖马九"，男人小孩喜欢"恼祥“傻啦吧唧。同时来到同一条村，两人也不在一处摆档。一人在村头，一人在村尾。这时，小孩子们就热闹了。他们时而涌到村头，时而涌到村尾。恼祥见了又会感叹:“本应在校读诗书，围住收买佬真憨居。接着又说:"晨朝早起习书文，黄卷青灯要认真。返学循规兼蹈矩，勿多打闹乱纷纷。“

      有时，他劝小孩子要好好读书，对整蛊他的小孩作恐吓状。一些妇女不理解，会骂他几句。他会以诗讥讽:恶妇骂人痛不噤，开声就出臭便淋。不拘老大公婆话，歹毒肚肠黑铁心。

      由于他口不饶人，许多妇女不把旧物卖给他。他做生意也是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把心思放在里面。见到小孩子哭，他会说几句。见到阿猫阿狗，也会唱上几句。会说会唱会写，村里有婚庆喜事，有人会叫他写一些对联贴式和藏头喜诗之类的东西。逢年过节，还会作一些应景俗诗。在附近村里，他算是一个有点文化的人了吧!下面是当时有些好事之人记下他说唱的诗。不知是他自己所作，还是别人所作。总之，是经他的口传下来的。

      老牛:  老牛力尽许多田，老牛力倦树下眠。皮穿膊烂脚又软，主人何用苦加鞭。

      耕田:  过了千山及万山，人云出外半朝难。不如在家耕田好，半年辛苦半年闲。

      元霄节:跳棚扮色舞狮头，彩凤红鸡四处游。纸鹤金鱼都可做，戏棚花鼓正羞愁。

    志学:  读书无事亦无休，最忌心粗与气浮。人自闹时吾自解，不知春去岂知秋。

      有时，他还会念唱一些小动物的诗。例如:蚊仔诗:曹兵百万振虚空，半夜偷螢入帐中。惊醒卧龙眠不得，刻珤与扇借东风。

      他生意没做好，经常与一些民办教师，与村里一些舞文弄墨的人臭味相投，谈平仄，论古风，有时争到面红耳赤，有时又相见恨晚。我常听村里人在背后说:“坏鬼先生，一无是处，饿佢唔死算偷笑了。

      后来，文革开始了，再也没见“恼祥"到村里来收破烂了。也许，他确实不适应当时的环境。毕竟是一位落魄文人。不对，他只是一位会吟唱诗句的收买佬而已。文革应该与他不会有太大的关系。至于后来发达与否，娶老婆与否，甚至活着与否，我们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祈望他跟着潮流走，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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