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感

花好月圆人团圆

岭南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热情似火的阳光，在夏季的舞台久久不肯离场。透过明亮的窗户，穿过婆娑的树叶，洒落一地的惆怅。

尽管身体还在接受炎热的洗礼，可是心却早已从夏季抽离，徜徉在中秋深深浅浅的痕迹里。

记忆中，我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那时候还在家乡，四川的秋天来得早，一场秋雨带来料峭寒意，紧接着中秋也如约而至。

我独自倚在窗前，看飘零的落叶飞舞，听雨打芭蕉的惆怅。这一刻，孤独与失落无处安放，它们肆无忌弹的将我包围，像潺潺流水缠绵悠长。

窗前的画眉，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它们从我眼前一闪而过，飞进漫无边际的雨帘中。茫然的思绪，随着翱翔的画眉，在天空中绽放摇曳。

那时候的农村，物质生活尤其匮乏，唯一能慰藉中秋的，是家里用糯米做的糍粑。

父亲提前一晚把米洗净浸泡，第二天把泡好的糯米放在蒸笼里，上锅蒸熟后，将糯米舀出来，放在大瓷盆里，用擀面杖的一端使劲捣，将糯米捣成细腻的泥状，然后或蒸煮，或慢火煎制。香喷喷的糍粑，成了中秋最深的记忆与牵挂。

后来我来到成都，开启了新的生活。中秋前夕，大街小巷的商店里，各种别出心裁的月饼，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刷新了我对中秋的认知。琳琅满目的节日礼品，让我明白了城市和农村遥不可及的差距。尽管饥肠辘辘，垂涎三尺，无奈囊中羞涩，只得淹下几乎要流出来的口水，假装不经意转身离去。

中秋那晚，我把对亲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迷茫，全都装入一瓶高度白酒。待到灯火阑珊时，举杯邀月饮，对酒来当歌。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醉，结果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后来，为了追逐心中的梦想，只得破釜沉舟远走他乡。我在父母噙满泪水的不舍与担忧中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广东的初秋犹如夏季，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第三天，我和先生邂逅在一家港资企业。我在公司做统计，他是生产部主任，我们的工作常常有交集。

由于我天生对图片识别能力差，又刚刚接触毛绒裁剪，总感觉那些裁片如出一辙。在清点数目的时候，要不张冠李戴，要不左右不分。对于我的愚钝，先生却很包容，他总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不厌其烦地教我快速分辨的窍门。

先生的敬业，正直和善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慢慢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但女孩的矜持，让我没有勇气戳破那一层纸，只能不动声色装着若无其事。

转眼到了中秋，虽然第一次品尝久负盛名的广式月饼，但我却如同嚼蜡食之无味。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萦绕心间，我们都是迁徙的候鸟，也许下一个中秋早就天各一方。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总是依依不舍。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是一个恼人的中秋。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后来我和先生先后离开公司，终于等到他向我表白。原来，我们对彼此都是暗生情愫，我是他心中最圣洁的女孩。

蓝莓酒

接下来的好些年，一直在台资企业上班。台湾的传统文化氛围特别浓厚，中秋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拜月娘，吃烤肉，品月饼，吃柚子，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到处都呈现出一片欢乐祥和的节日氛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侣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去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也有三五同事围坐在一起小酌，或相互调侃，或倾诉浓浓的思念之情。

一直当甩手掌柜的董事长，唯独对中秋的事情很上心，为了让大家十五晚上玩得尽兴，公司破例第二天放假。这对于当年门庭若市货如轮转的企业来说，实属难得的恩赐。当时，很少单位能有这个福利，因此我们常常惹来艳羡的目光。

再后来，几经波折，我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虽然工作能力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但应酬一直是我无法弥补的短板。每到中秋前夕，想到要准备给客户送礼，我就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两盒月饼，一个果篮，乃至于几瓶红酒，根本不值多少钱，但我总觉得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仿佛被抓了现行般做贼心虚。

我常常有种冲动，让客户在付给公司的关税中，直接扣除中秋礼品双倍的钱，这样直截了当少了很多麻烦。但是想归想，最终还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怕落下话柄传出去，毁了我在行业的英名。

先生鼓励我说，放眼望去，你做生意是最轻松的，不用请客户吃饭喝酒交际应酬。中秋送点东西，聊上一会儿就走，这不挺容易的，毕竟有些关系需要用心去维护，人家也不是在乎你的礼品，就是表示一下心意。

其实道理我都懂，哪用得着先生指点迷津，只是我天生孤冷害怕交际，不喜欢那些客套的话语。不过最后还是得迎难而上，硬着头皮一一去送礼。下一个中秋，同样的故事又会重复上演，那几天，日子总是苦不堪言。

记得有一年中秋前夕，我去朋友的律师事务所，让他起草一份文件。他送我回家时，顺路去和当事人谈案件。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喝起酒来特别豪爽，每次都是一饮而尽。我呆坐着一言不发，像个不经世故的傻瓜，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事外。

后来朋友戏谑我，你要是像刚才的女子那么能喝，身价早就翻了翻。我深知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对我来说，应酬喝酒比送礼还难，一听到相互恭维的话，我就浑身不自在。再说，我靠的是本事赚钱，不需要与人推杯换盏。

嘿嘿，如果遇上知心的朋友，那又另当别论，高兴起来也会不醉不归。

今年的中秋，却是一张写满离别和牵挂的信笺，母亲是抬头，女儿在落款。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一边牵挂着母亲的病，一边惦记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儿。

母亲在四川和哥哥住一起，由于她崇尚落叶归根，所以总是不肯来我这里。因为母亲身体抱恙，一个小感冒就能牵动我敏感的神经。好在上天垂怜，前两天终于有了好消息，经过四十天的对症治疗，母亲的病基本接近痊愈。迄今为止，这是我收到最好的中秋礼品。

女儿因为对商业有着浓厚的兴趣，两年前，她飞越万水千山去美国求学。虽然对孩子一直都是采取放养的方式，让她从小养成了独立自主的性格，但是作为母亲，每天面对着美国十多万人感染的新冠病例，如果说一点都不担心，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为了不把焦虑传给孩子，我只能隔三差五，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提醒她，凡事都要小心不能大意。

我是母亲坚如磐石的女儿，是孩子怡然自得的妈妈，我不能让她们看到我一点点的脆弱，只能在遥远的天际，不着痕迹地牵挂着她们。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