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六点三十三分，芹听到了洗漱的声音。
依依刷着牙，打开了门厅的灯，在门口的电子秤上称了称体重，发现比昨天轻了零点四公斤，很高兴。
芹听到自己的房门被刷着牙的人轻轻掩上，门板在化纤脚垫上发出摩擦声。“今天不算关得很成功。”芹想，因为锁舌头撞到了门框，发出闷声闷气咚的一声。
依依看着镜子里的油光满面的自己，用宽齿梳巴拉了几下头发。洗面奶是芹几个月前在网上买的，芹说很适合油性皮肤，而且是进口的。但依依觉得颇贵，不如自己淘宝来的手工皂好用，而且香的很不自然。
芹听到依依打开了收音机，虽然隔着门还是能听见，是念经一样的英语新闻。依依两天前不知从哪买回来一只小小的音箱，可以连着手机听新闻听音乐，依依还用它来听故事，像说书一样。但是芹觉得依依尽听那些吓人的鬼故事不大好，女孩子还是要温柔阳光一点。
微波炉叮的一声，麦片热好了。依依拿一只小碟子夹了点榨菜，想一想又拨出一半夹回袋子里，从冰箱里拿出芹腌的醋泡姜片，补了那一小半空缺。依依还给自己倒了半杯酸奶，锅子里煮上玉米和鸡蛋。从十天前开始，依依决定要过更健康的生活。
郭凡火急火燎地从床上跳起来，丁零当啷地开始穿裤子。芹一直觉得很有意思，他是怎么每天都能在这个点醒来的呢，如果他是知道的，为什么不早那么一点呢。冲出去的人没有把房门重新掩好，芹仿佛看到了依依的一个白眼。她翻了一个身，面朝空出来的那一半床，这个时候往往能获得最好的睡眠。
【二】
端着一杯茶靠在书房的沙发上，百叶窗外传来赶早归来大妈们的嬉骂声。依依把百叶转开一些，看到有父亲伴着背书包的小学生往地下车库去，小学生戴着红领巾。依依想起自己第一次戴红领巾回家的时候对着自家的铁门纠结了半天：要不要敬个礼给开门的人看呢？会不会太骄傲了一点呢？别的小朋友都是怎么办的呢？然而门开的时候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依依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芹的表情是非常普通的，普通得好像没看见红领巾一样。
依依坐回到沙发上，摸起一本薄薄的散文集。再喝一口的时候，茶已经微凉。
【三】
芹开始扫除。虽然妹妹送来了新式的扫地机器人，但这种笨拙的机器怎么能扫得干净呢？角角落落里都扫不到的。芹身上穿的是依依的一条碎花睡裙，纯棉的。芹本来的睡衣是依依的一件大号T恤，胸前画着一大串糯米丸子，背后用毛笔写着日文，芹只能看懂“九州”这两个汉字。T恤被依依要回去了，芹觉得自己穿着挺显年轻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依依的衣服。依依的新衣服她总要试一试，新鞋子也试一试。她和依依的尺寸差不多，可以换着穿。但很多时候，依依穿着好看的衣服到了自己身上就要走形，于是她急急地脱下来。
芹也喜欢依依穿自己的衣服，但依依穿过以后，衣服就到了依依的柜子里。是芹放进去的。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放，只是收完衣服之后很自然的。她只希望依依能再多穿这件衣服几次，但是依依很快就有新的衣服了。
【四】
依依不喜欢芹每天都要打扫，也不喜欢芹每次都把自己的东西移到别的地方。她把杯子搁在餐桌上，一转头就不见了：芹把杯子洗干净收在碗柜里了；她把钥匙放在五斗柜上，一转头就不见了：芹把钥匙收在门厅的小箩筐里了。就连昨天她准备贴黄瓜面膜到厨房去拿黄瓜的功夫，芹也过来把洗脸台的灯关了。她一手拿着刨子和碗，一手拿着黄瓜，只好用胳膊肘去戳开关。依依有时候觉得芹就像一只有收拾癖的幽灵，总跟在自己身后，发出吸尘器一般嗡嗡的声音。
依依觉得自己没有把东西乱放，知道放在那里怎么是乱放呢？放的地方自己顺手下次就能找着，而芹放的地方她就找不着了，依依觉得芹破坏了自己的秩序。所以依依常幻想自己住一个房子，养一只猫，把杯子都放在餐桌上。
【五】
把家里的脚垫都掸过一遍后芹把电脑开起来开始看股票。当然电视机还是开着的，从郭凡早上打开后就一直开着，新闻频道。芹对新闻并不感兴趣，她等一下就会转台到购物频道，只是干活的时候需要一点背景音，她不喜欢耳朵里空落落的。所以家里鱼缸的氧气泵也是整天地开着，但依依看电视的时候嫌吵总要关掉。
芹看着红绿交错的屏幕，耳朵里交织着电视和氧气泵的声音。
“再等等吧，再涨一点就跑”，她想。
【六】
下午的时候依依开始锻炼，依依不喜欢室外运动，又晒又丢人。她喜欢一个人在家里跳健身操，中国的韩国的美国的她都跳过，厌烦了就换一种。芹给在网上她买了一双很贵的运动鞋，依依和朋友去实体店看过以后发现网上也不总是那么便宜。于是依依打算不让芹再随便在网上给她买东西了，自从退休以后，芹几乎天天都在网购，购物中心也很久没去了，最多会去超市买个菜。依依想起小学的时候芹经常带她去商场，三楼的新华书店和玩具部是依依最喜欢的地方，看书累了就去摸摸娃娃，郭凡还在旁边的扭蛋机给她扭过两个弹力球，往地上一甩就蹦的老高。
依依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芹喜欢给自己搭配买衣服，芹常骄傲地说别人看了依依穿的衣服都来问是哪里买的。芹甚至还自己开过一家童装店，就叫“依依童装店”，隔条马路就在家对面。依依每天下学都要经过童装店来看一看芹，只是看着招牌上自己的名字会脸红，但还是会鼓起勇气对小伙伴们说：这是我妈妈的店。
【七】
芹这个时候也在锻炼，她的锻炼就是走路，沿着绿道，吹着风，当然在这样的八月天里还要顶着太阳，风也是闷热的。
她没有依依那样的活力，健身操的动作她跟不上，也不想学，觉得丢人。但她要连续走一个小时呢，这是她小小的信仰。依依说要连续运动半小时以上才能燃烧脂肪。
【八】
洗过澡后依依从冰箱里拿了一支盐水棒冰吃着。
“老妈，你棒冰吃不吃？”
“现在不吃。”
芹依旧看着股票。
但依依知道芹以后也不会吃了。很久以前依依为着芹的这种标准回答和她吵过一嘴。“现在不吃”，那是吃还是不吃？既然要吃，为什么现在不行呢？以后呢，以后会吃吗。以前依依总会给芹留下一份，但是芹从来不吃，一点点食物放在冰箱里直到坏掉，还要被她抱怨白白占去了一个盘子。郭凡说:“不用留，你妈不会吃的。”
也对，他应该最知道。
【九】
听说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以分离为目的的，孩子对父母的爱却是以团聚为目的的。如果成长是一场注定的别离，那远行者到底是你，还是我？抑或成长其实就是萍水相逢之后饮下的一杯酒，咽下那牵肠挂肚的缘分和因果，相视一笑，且祝你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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