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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丨《鼠疫》——疫情中的人性

书评丨《鼠疫》——疫情中的人性

作者: 萌芽论坛 | 来源:发表于2020-05-25 13:06 被阅读0次
    来源于网络

    这部小说,让我们更真实的看清楚疫情中的人性

    作者丨昨日之旅

    疫情期间,加缪的小说《鼠疫》再次火了起来。在这部八十年前的小说结尾处,加缪对人类发出了警告:

    里厄倾听着城中震天的欢呼声,心中却沉思着: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他知道,人们能够在书中看到这些话: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

    相信那些在春节期间身陷隔离,被迫放弃团聚的人读到这段话,一定感触颇深。不消说,加缪的预言成真了。这一次,鼠疫变成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它选中的城市则变成了武汉。

    01

    没有英雄的故事

    《鼠疫》的情节非常简单:上世纪40年代,阿尔及利亚的一座海滨城市奥兰发生了鼠疫,为防止疫情蔓延,当局下令封锁城市,于是奥兰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城,小说描述的就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与鼠疫抗争的故事。一般认为,小说中的鼠疫影射了当时横扫整个欧洲的法西斯势力,而与鼠疫的斗争则象征着对法西斯极权的反抗。

    看到这,我们自然认为,这将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面有着万众期待的英雄,十恶不赦的坏蛋,跌宕起伏的冲突,以及正义必胜的大团圆结局。

    然而,以上构成一部畅销书的所有因素,这部小说里通通没有。

    作者一开始就坦白交代了这点:这场斗争“根本没有任何引人入胜的东西可以报道”,没有“类似老故事中的那种鼓舞人心的英雄,或者不同凡响的行为”。不仅如此,“须知最不引人入胜的事情,莫过于一场灾难了,光是持续较长时间这一点,大灾大难就够单调的了。鼠疫流行的那些可怕的日子,在经历者的记忆中,不像大火那样壮观而又残酷,倒像无休无止的来回践踏,所经之处一切都碾得粉碎。”

    这几乎有悖于我们的常识,因为我们习惯于在一场灾难中寻找戏剧冲突,寻找英雄、典型和楷模,寻找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们习惯于靠这些英雄故事来满足我们对灾难的想象。

    但是在加缪看来,这种对英雄的渴望恰恰反映了人性的堕落:“过分抬高义举,最终会间接地大力颂扬罪恶。因为,这会让人猜想,义举十分罕见,才显得如此可贵,而邪恶与冷漠则是人的行为更常见的动力。”

    以此关照现实,不难发现:为什么我们在疫情期间那么渴望英雄?为什么我们需要钟南山院士一次次发出警告才开始行动?为什么我们为李文亮医生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悲愤不已?为什么我们对那些谎报瞒报的官员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隐藏在背后的不正是普遍的愚昧无知、麻木不仁、欺上瞒下、无担当和不作为?难道不正是平庸之恶包围了我们太久,我们才愈发呼唤崇高?

    在这个意义上,想必加缪会赞成这句话:一个需要英雄的国家才是不幸的。

    -  加缪近照  -

    02

    真正的人

    加缪不赞成英雄主义,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它不符合实事求是的态度。加缪认为,面对鼠疫,人们起来抗争,进行各种防护工作,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被判死刑的人为了求生必然要反抗一样:“这个真理并不值得赞扬,这只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那样做,其实也算不上丰功伟绩,只因他们知道那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不下决心去做反倒是不可思议的。”

    说到这,不得不介绍一下小说中的两个主要人物:里厄和塔鲁。

    里厄是当地的一名医生,是他首先发现了鼠疫来袭的征兆,并且催促当局采取措施。城市封锁后,他立刻投入到与鼠疫的斗争中。他每天工作20小时,没日没夜地进行抢救工作。在这场瘟疫中,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人的生命。可即便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仍然对鼠疫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病人一个个死去。他悲哀地发现,每当他确诊一个人感染鼠疫时,已经不是在拯救生命,而是在宣判死刑。最终,他坚持到鼠疫的结束,却也等来了妻子去世的消息。

    塔鲁是里厄医生的朋友。作为一名志愿者,他倡导并组织起当地第一支卫生防疫队。他曾参加过“反对死刑”的革命运动,后来发现那些运动只是打着“反对死刑”的口号来合法地杀人,于是毅然退出,不再参加任何政治运动。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他开始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助鼠疫的受害者,“即使拯救不了人,起码也尽量少给他们造成伤害,有时甚至给他们做点好事儿。”可就在鼠疫消退的前夕,他却感染了鼠疫,不幸献出了生命。

    以今天的标准来看,里厄和塔鲁必定会成为我们的英雄人物。我们会广泛报导他们的事迹,大肆宣扬他们的精神,把他们塑造成感动中国式的人物。可以预料,疫情结束之后,也一定会涌现出大量类似的典型报导。在这些报导中,他们将被描绘成奉献、牺牲、坚守和崇高的代名词,一次又一次地戳中我们的泪腺。

    可是,在加缪看来,这种描绘从来就没有走入人物的内心,不过是一种“叫卖的痛苦”、“系列化的忧伤”,很容易变成陈词滥调。真正的描绘应该怀着真情实感,走进人物内心:“不以一场演出的那种恶劣手法,既不恶意地大张挞伐,也不极尽夸张之能事。”

    如果我们真正走进这些人物的内心,就会发现那些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光环是不真实的。里厄和塔鲁治病救人的愿望是出于本职工作的需要,出于对垂死之人起码的恻隐之心,这里几乎不存在什么家国情怀,崇高精神。而且在这场瘟疫中,他们和我们普通人一样,有着自己的烦恼和忧伤,他们也会抱怨,会疲倦,会冷漠,会麻木。他们也会质疑自己的工作价值。他们也会批判当局的防范措施不当。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问题需要处理,他们也总是与父母吵架,总是处理不好与爱人的关系。总之,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不完美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显得如此真实、可信。

    或许里厄医生的这段话足以表露作者对英雄主义的看法:“我感到自己跟失败者休戚相关,而跟圣人却没有缘分。我想,我对英雄主义和圣人之道都不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做一个真正的人。”

    1957年,加缪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03

    谁是英雄?

    那么在加缪眼中,这场与鼠疫的斗争是否就没有任何英雄主义?

    当然不是。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及小说中的一个次要人物:格朗。

    格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他是一个临时公务员,工作繁忙,薪水卑微,妻子最后也离他而去。他唯一的愿望是写一部自传,却苦于怎么也写不好开头的第一句。正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加缪却认为他才是这个故事的英雄,原因是他愿意把每天晚上六点钟到八点钟的时间奉献出来,帮助卫生防疫队做一些统计工作。加缪说:“如果在这个故事中非得有个英雄不可,那么叙述者恰恰要推荐这个不显山露水的英雄:他只有那么一点善良之心,还有一种看似可笑的理想。这就将赋予真理其本来的面目,确认二加二就是等于四"。

    这看起来很可笑。什么?难道确认二加二等于四也是什么了不起的行为?这不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吗?

    的确,正常情况下谁都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它代表了人类基本的理性判断。然而灾难降临时就未必如此了。加缪认为,鼠疫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仅危害人的生命,还会吞噬人的理性,使人变得疯狂。在小说中,奥兰城的居民听说葡萄酒能够杀菌,于是一拥而上哄抢葡萄酒;听说薄荷能防止感染,便将薄荷抢购一空;为了祈盼鼠疫早点结束,人们纷纷求助于占星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预言;甚至有人趁鼠疫期间治安薄弱,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这些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鼠疫当中都变得堂而皇之。也许中国的读者读到这会会心一笑,我们毕竟刚刚经历了前两天的集体抢购双黄连,我们毕竟见识了太多疫情时期的魔幻现实主义。

    在这种集体的非理性狂热中,坚持二加二等于四就成了一种可贵的坚守,一种不向疯狂妥协的象征,一种平凡的英雄主义。

    因此,在加缪看来,所谓的英雄主义其实就是能在疯狂的现实面前保持基本的理性、善良与尊严。也就是说,去做一个真正的人。像里厄、塔鲁、格朗这些人,他们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级英雄,他们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着自身的局限。他们的特殊性或许就在于,当灾难降临时,他们不散布谣言,不消极观望,不哄抢物资,不盲目排他,他们能够行动起来,自发地与鼠疫进行斗争,哪怕只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哪怕他们根本阻止不了鼠疫,他们也必须行动,因为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而什么都不做。这不过是人性的自然流露。

    或许《鼠疫》最打动我们的地方,就在于它推翻了所有的偶像,真实地刻画出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面,灾难之中,它们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坚韧。

    1960年,加缪因意外死于车祸,年仅47岁。

    04

    鼠疫究竟是什么

    最后回到本文的开始。小说结尾,鼠疫终于退却了。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欢庆他们的解放。这个时候,里厄清醒地意识到,危险只是暂时过去,鼠疫始终潜伏在我们身边,窥伺着我们的幸福。

    于是我们不仅要问,这种致命的瘟疫到底是什么东西?它是从哪里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为何具有如此如影随形的力量?

    关于这一点,加缪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在小说中,几乎没有任何预兆,鼠疫莫名其妙地就来了,肆虐一阵,又莫名其妙地走了。没有人知道原因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或许,加缪这么做是想告诉我们,鼠疫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面对鼠疫。很多时候,我们应对灾难的方式所造成的损失,要远远多于灾难本身带来的损失。发生鼠疫的最初几天,政府忙着封锁消息,记者忙着粉饰太平,普通人则继续寻欢作乐,没人敢鼓起勇气正视现实,承认发生了瘟疫,并采取坚决的措施。而封城之后,有人哄抬物价,有人走私烟酒,还有人为出城不惜动用武力。人们要么低估灾难,要么高估灾难,却从不肯正视灾难。

    或许加缪是想告诉我们,鼠疫不过是人类的一种生存状态而已。鼠疫发生后,人们先是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愤慨,希望麻烦赶快过去,进而逐渐习惯了瘟疫的状况,变得沉默和顺从,正如他们习惯了从前每天谈论股票、账单,把时间消磨在咖啡馆和赌桌上一样。而鼠疫过后,他们自然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活方式。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小说中一位老人说得好:“说到底,鼠疫究竟是什么呢?鼠疫就是生活,不过如此。”

    又或许,鼠疫代表了人性固有的阴暗面。疫情降临时,人人为求自保,关上了心门。他们疑神疑鬼,互相猜忌,怀着戒心疏远自己的邻居,在公交上背对背站着,生怕别人把病毒传染给自己。他们对隔离者怀有强烈的敌意,对别人的痛苦不闻不问,有些人因鼠疫而获利甚至希望灾难不要离去。鼠疫展露出人类自私、冷漠与狭隘的一面,诚如塔鲁的自我反省:“鼠疫,每人身上都携带,因为,任何人,是的,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免遭其害”。

    当然,鼠疫还可能有别的含义,如果你愿意,可以赋予它更丰富的内涵。这就是经典的价值所在,每个人都能从中关照出不同的现实。

    但是,不管鼠疫代表了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它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警示。警示我们呼唤真善美,防止假恶丑。正如加缪所言,鼠疫的意义在于它能让我们睁开眼睛,逼迫我们思考。而我们只有去看,去听,并且去思考,才有可能防止悲剧再次发生。

    _THE EN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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