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顾轩嘴里一口一口地嚼着馒头,脑子里却想着一件一件的事儿。
这一个月来,顾轩每天都在琢磨,除了血缘上,自己跟晓轩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没有经历过晓冉刚知道怀孕的激动的那一刻,没有经历过这个娃在晓冉肚子里从蝌蚪大小花了十个月时间一直长到半米长的那个甜蜜的过程,更没有亲眼见到这个孩子刚从晓冉身体里出来睁开大眼睛看到他的那个幸福的一瞬间,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在两年前那个晚上在华大南门附近的宾馆射了一发,就好像是他无意中撒到地上一大把玉米粒,他并没有拿起锄头铲松泥土,也没有挖出籽坑摆好种子,更没有浇水施肥除去杂草,他只是随便那么一撒,竟出了苗。
这一个月来,顾轩每天也在琢磨,除了共同的孩子,自己跟晓冉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最开始,她只不过是偶然进入宿舍卖盗版光盘的女孩,那时他算是她的客户。那个晚上,从华大南门天桥的那个吻到第二天一早的离开,他算是他的一夜情对象。后来,她完全失联地消失了两年多,他算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月前,她又突然带着晓轩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稀里糊涂又明明白白地成为了她的老公!
“晓轩,快起床,爸爸要上班了。” 在卫生间刷牙的晓冉打断了顾轩的思考。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你看他眼睛还都睁不开。” 顾轩回过神儿来,喝完一大碗豆浆,他似乎感觉刚刚咽下去的馒头没有那么噎得慌了。
“不能睡了,你上班,晓轩也要上课去啦。”
“他?上课?什么课?”
“早教,亲子早教,不用你,我带他去。”
“什么早教?早上教育?”
顾轩好像还不太适应一个月前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他也还不太适应一个月前突然冒出来的晓冉,确切地说,他还没有做好当爸的准备,也没有做好当老公的准备。本来他跟雨馨两个人的生活是那么的惬意,现在突然要面对一个孩子和孩子的妈,这个三人世界的生活在他看来比二人世界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其实晓冉倒没觉得什么,她本来没打算带着晓轩找顾轩,她觉得是她自己要把孩子生下来的,而在她做这个决定之前她压根儿没有打算告诉顾轩,她觉得她是自私的,她就打算准备一个人把小轩生下来拉扯大。她一个人一次次地挤着公交车去医院做检查,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产床上撕心裂肺的叫着,她一个人忍受着乳房胀痛挤不出奶水的痛苦,她一个人喂奶、换尿布、哄晓轩睡觉,她一个人做自己的饭、做晓轩的饭,这些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突然的一天晓轩会爬了,又突然的一天晓轩能站起来走了,又突然的一天晓轩能叫出妈妈了,甚至突然有一天晓轩的口中发出了爸爸的声音。直到有一天,她真是受不了了。
那天,晓轩刚满一岁,傍晚时分,晓冉正带着晓轩在家附近的花坛玩耍,花坛周围要么是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带着孙子孙女,要么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带着自己的儿子闺女,还有四个应该还算富裕的家庭雇佣的保姆带着娃儿们。这四个保姆每天上午和傍晚都会围在一起,偶尔往晓冉这边看上一眼,大部分时间,她们是在一起不知议论着什么。晓冉心里知道她们几个是在议论自己,她已经习惯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管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梳子弯着腰慢慢往后退步,脸上挂满幸福,逗着刚学会走路的晓轩一步步往前走。为了晓轩,她节衣缩食,她的体重甚至比在没怀孕的当年还轻了十斤多。她把这几年辛苦攒下来的钱都用在了晓轩的饮食上面,所以晓轩并不瘦,而且很健康,这从他红扑扑的小脸和浓密的头发上都能看得出来。晓冉能够找到身边的任何一件生活用品给晓轩当作玩具,有时候是一个塑料杯子,有时候是一个布袋子,有时候是一个镜子。这个孩子也似乎能体会到晓冉的难处和用意,他总能笑嘻嘻地把一件玩具玩上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今天,他突然对梳子来了兴趣,他拿着梳子用不熟练的姿势尝试学着妈妈的样子在他自己的头发上蹭来蹭去,他很快发现他喜欢手指划过梳子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于是就拿在手里划来划去,划得慢了,那种声音是闷闷的,划得快了,那种声音是清脆的,他不断变换着手指划过梳子的速度,竟然能听到一种美妙得音乐。此刻,梳子就在他妈妈的手里,他见到妈妈在前面拿着梳子,就笑呵呵地摇晃着身体去够着。突然,他的脚底下滚过来一个皮球,他对这个圆圆的能在地上滚动的小东西很感兴趣,拿起来端详着。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跑过来,其中一个孩子从晓轩的手中一把把球抢走,晓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一哭竟跟着了魔一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连晓冉都惊呆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哭过,哭的这么伤心。晓冉跟旁边正拿着球的孩子说:
“你看弟弟哭得这么伤心,你能再给弟弟摸一下吗?就一下。”
拿着球的孩子说:“不能给他,阿姨说了,他是私生子,不让我们跟私生子玩,跟私生子玩是会倒霉的,是会早死的!”
晓冉感觉就好像一个重重的球使劲砸到了她的脑袋上,也砸到了晓轩的脑袋上,她能挺得住,但晓轩怎么办?难道让他从小到大就这样一辈子背上私生子这个名头?第二天,她背着晓轩到了华大,终于问出了顾轩的工作单位,她又背着晓轩到了顾轩的工作单位,终于问出了晓轩租住的小屋的大概方位,摸索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屋。当她跟雨馨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觉得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打垮雨馨的心里防线,于是她说出了那晚在华大南门外宾馆的事情,雨馨将信将疑,直到晓冉跟雨馨说出了那晚她在顾轩睡去后偷看到的雨馨发到顾轩呼机上的几条消息的内容。她知道这对雨馨来讲是残忍的,但为了晓轩,她别无选择。
晓冉后来感觉她那时的选择绝对是对的,不光对孩子是对的,对她自己也是对的。自从她跟顾轩住到了一起,她慢慢感到一种踏实。她起初在不断观察着顾轩,她发现顾轩很快就从她两年前认识的那个大男孩过渡到了晓轩的爸爸和她的老公的角色。他每天早上上班前都会趴在床边亲一下晓轩,到后来也会亲她一下。他每天回来的时候都会拎着一些东西,有时候是半斤水果,有时候是半条鱼,有时候是半只鸡,有时候是一辆拇指大小的玩具汽车,有时候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二手绘本,还有一次是一个发卡,不只是买的还是路上捡的,反正晓冉挺喜欢。晚上,他也会忙来忙去,收拾晚餐后的桌子,打扫被晓轩搞的乱了一点的房间,跟她一起给晓轩洗澡,给晓轩讲绘本上的故事。等晓轩睡着了,他要么查点资料忙点工作,要么就跟她聊天,他讲他的故事,她讲她的故事,刚开始聊起来的那几天,完全不像有了孩子的夫妻,反而像是刚刚认识的朋友。睡觉的时候,如果晓轩是在中间,她能夜里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几次醒来给晓轩盖好踹开的被子,如果晓轩是睡在她那头,她能夜里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个她还不太熟悉的男人从背后抱着她,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头贴着她,她喜欢她的后肩或是后背感受到的他的呼吸,这种呼吸让她有了家的踏实。
也许为了方便联系,也许是想扔了那部呼机,顾轩一咬牙买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他每天上班时都会给家里打两个电话。这种简单朴素的生活,顾轩觉得有滋有味儿,但越是简单,越容易被打破,一个电话就可以。
“顾轩,廖贤来北京了,他是出差,今天来明天走,晚上聚一聚?老地方,老郭餐馆!”
顾轩这天下午突然接到了吴不凡的这个电话。
晚上八点,四个人坐在老郭餐馆,还是那四个菜,酸辣土豆丝,辣椒炒肉,炸花生米,烧茄子。顾轩正准备要跟服务员要上两瓶二锅头,廖贤一弯腰,从他脚底下的袋子里抽出两瓶茅台,吴不凡也不示弱,他从他脚底下的一个米黄色皮质包中抽出两瓶五粮液。
“欧呦,可以啊,一年多没见,都发财啦?” 顾轩先拿起一瓶茅台酒仔细看着。
“唉,发什么财啊,我哪有钱买这个,还不是别人送的,我自己都没舍得喝,这不拿过来两瓶,给哥几个尝尝。” 廖贤用手指着那瓶酒,又继续说:“打开吧,我其实也想喝上一口。”
“你丫也真是,这茅台,别人送的,你自己也不喝?” 吴不凡咧着嘴,对着廖贤。
“唉,你不知道啊,这茅台只不过是经我的手,到了单位领导的手里。” 廖贤拿起那瓶茅台,双手捧着,往高处一边举着一边说。
“为啥?”
“我们干这个的,喝茅台倒是次要,最主要它是个工具。我都记着了,人家送我四箱了,一共四十八瓶,我送给市委书记,送给市委副书记,送给市长,送给副市长,现在还剩这两瓶。也没关系,以后还有人送,这玩意儿管用,往上爬就靠它!”
“哈哈,说得你跟个乌龟王八蛋似的。” 顾轩笑着。
“你说的对!” 廖贤不住地点着头,“日子不得一天一天过?工作不得一点一点往上爬?这不就是个乌龟王八蛋?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我就专攻这四个人,我每送出一瓶,我感觉就能升那么一点点,我送出四十六瓶茅台,我升了一级,这刚一年多,我副处变正处,你说这东西好不好?”
“靠,你这茅台酒用得值啊,正处,那也相当于县长级别啦,来敬李县长一个!” 吴不凡把茅台打开,给大家满上了,大家也都随即干了一杯。
顾轩第一次喝茅台,他感觉这茅台下了肚,滋味确有点复杂,好喝是好喝,更多的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他转过头来又问吴不凡:
“你这五粮液也不便宜啊?哪儿来的?”
“我丫没那么好的运气,这都是自己挣得血汗辛苦钱。我那个店开的还可以,这个月流水八九十万吧,但是利润低,薄利多销嘛,每月还行,扣除各种费用,自己剩下手里还能有两三万。”
顾轩笑呵呵地看着吴不凡,但是他的笑脸太不自然了,如果仔细看的话,那长达十秒钟的笑脸如果录下来就跟照片没两样,简直是僵住了。他脑袋里想着早上在家吃的硬馒头和豆浆,想着中午在食堂吃的那碗面条,他感觉到那杯刚刚进肚茅台酒已经在碰到了馒头、豆浆、面条,在刚碰到的一瞬间,茅台酒瞪了馒头们、豆浆们、面条们一眼,说了一句:我靠,What are you doing here?
顾轩没想到,他竟然把这句话真的随口说了出来。
“估计是高科技吧?他不是在中关村吗?” 廖贤接过话茬。
“丫什么高科技?靠,我就是丫一个卖盒饭的!”
其实他刚混迹于中关村的时候,确实是想弄点高科技的活儿做做。
头一个月,他花九千块租了一个三米长的柜台,又花了三千块雇了两个师弟,他的生意是组装电脑,就是帮顾客从各个柜台买来一堆电脑零部件,组装到一起,再装个操作系统。这活儿乍看起来好像挺有技术含量,干了没几天他就发现问题了:其实这活儿就是插插板子,接接线,拧拧螺丝,甚至比不上在农村盖房子的包工头儿——至少人家要用嘴巴跟村民沟通房子需求,要用脑子做功能布局,要用笔画出设计图纸,要用双手把一支支松木搭成房屋大梁,把一包包水泥和一袋袋沙子还有一块块砖头砌成外墙、内墙、灶台、烟囱、火炕。他很快发现组装一台电脑赚五十元都是算赚的多的了。整整一个月,他赔了一万多。
第二个月,还是那个三米的柜台,只不过他解雇了那两个学弟,就剩他自己一个人,转卖品牌电脑,成为了一个国外著名品牌的代理商。这活儿乍看起来好像挺高大上,干了没几天他又发现问题了:其实这活儿就是把电脑更上一级的经销商那里弄过来,再卖出去,甚至比不上在农村开个小卖铺——一个村才三五个小卖铺,而他同一楼层就有十多个代理商,整个中关村的代理商多达上百家。干了半个月之后他才发现以他这个规模是压根儿赚不到钱的,别人家卖的比他的进货价还便宜,人家量大能拿厂家的返点奖励。
到第二个月的月底,他那双又小又犀利的眼睛终于帮他找到了一个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生意——卖盒饭!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快速调研出了中关村三大核心卖场的商户数量和工作人员数量,调研出了盒饭的菜品组成、包装样式、大致价格,更加调研出了那些人对于一日三餐的要求和期望,他那强大的商业基因使得他内心涌出了一个大胆且自信的想法:他要从产品和价格上颠覆中关村三大核心卖场的盒饭供应!
所以吴不凡说的一点没错,他真的就是一个卖盒饭的,只不过卖的有点多。经过一年多的摸爬滚打,他竟然拿下了中关村三个核心卖场共计八百多商户两千多人的盒饭快餐!在他的账本上,昨天一天一共卖出了将近六千顿饭,早饭一千多顿,午餐晚餐各两千多顿。
吴不凡是卖饭的,而廖贤是管着卖饭的,他在南方一个小城市的工商局工作,那些茅台酒,就是各个餐厅孝敬给他的众多东西,其中的一种!
顾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就是想不明白一个事儿,为什么他做着卫星遥感这么高精尖的研究,境况竟然比不上面前的卖饭的和管着卖饭的这两个人。的确,以顾轩现在每个月挣的钱,出去日常花销,紧巴巴的几乎所剩无几,别说是茅台,就连一瓶的二锅头,他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舍得喝了。这也不能怪他,他加入的单位就是个清水衙门,甚至看来连衙门都算不上。天天吃馒头喝豆浆,偶尔买水果也是半斤半斤的买,改善生活的时候,鱼和鸡也半条半只的买。顾轩喝了几口茅台之后,他仔细地品味着这酒的味道,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应该是与价值相关联的----吴不凡解决了那两千多人的吃饭问题,而廖贤解决了很多像吴不凡这样的人的问题。怪不得吴不凡可以拎着五粮液来,廖贤可以拎着茅台来。又喝了几口酒之后,他又有点想不明白了,按说他的这个研究是给国家做大贡献的,他脑子里想过,只要研究得出来,乡下种庄稼是用得上的,城里盖房子是用得上的,野外找矿产是用得上的,跟美国打仗也是用得上的。“嗯,还是我的价值最大!” 顾轩心里琢磨着,那一晚上的饭他就一直再抽空思考着这些问题,一直思考出了自己满意的一个答案,终于喝的晕晕乎乎飘飘然地回家了,他迈进家门还不忘趴在已经熟睡了的晓冉和晓轩的耳边说了一句:我是做大事的!顾轩屁股上了床,脑袋挨到枕头之后,他又开始想,这次他是这么想的,就算是把研究搞出来了,他能得到多大的名声?他能多赚几个钱?他问过单位里的其他工作过五六年甚至十来年的人,不罚一些有成绩的研究院,其实工资也只是比他多了那么一点,最多两倍,那也就是说,五六年后,水果可以一两斤的往家拎,鱼和鸡也可以放心大胆的买整条整只的。呵呵,顾轩这么想着想着,他越来越清醒。本来顾轩对生活和以后没有考虑太多,就是这一个电话一顿饭,他变了,而且变得很冲动。
第二天晚上,顾轩冲动地跑到网吧,从口袋里掏出马克的名片,他偷偷地给马克发了封邮件:
“亲爱的马克:
最近怎么样?事情变化的有点快,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我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想去你那里读书。这是因为我现在有家庭了,我现在有妻子,还有一个孩子。你是不是还能给我全额奖学金?
期待很快得到你的回复。”
顾轩算来算去,当初马克承诺给他的奖学金的钱,如果扣除学费和全家生活费,剩下来的都比他现在的工资多得多。既然吴不凡从商了,廖贤从政了,他干脆从了美国算了,至少也是生活在海外,以后就留在海外了。
第二天,他就收到了马克的邮件。
“亲爱的顾轩,
谢谢你的来信,我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情况。我下周将要去北京,我提议下周二在三里屯的酒吧见面,我请你喝酒,等我到北京,我会打你电话的。对了,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
看完马克回复的邮件,顾轩走出网吧,从屁股后面的兜里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中南海,点上深吸了一口,他想方设法让烟尽可能在身体里多呆一会儿,去占据他整个心肺和大脑,足足有五秒钟,他感觉应该是做到了,于是抬起头,在他体内转了一圈的烟气从鼻子和嘴一股脑像高速行驶的汽车尾气一样冲了出来,带走了他这些天的烦躁,整个人又恢复了那顿饭之前的精神劲儿。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着:唉,一顿饭嘛,把我搞成这样。他紧接着又想,这不是饭的事儿,也不是菜的事儿,而是那两瓶茅台和两瓶五粮液的事儿,说得再明白一些,是廖贤和吴不凡这两个当年摸爬滚打了四年的老同学的事儿,也不对,他又觉得这应该是他自己的事儿,因为那天坐在他旁边的靳忠就很淡定。
那天靳忠一直在闷着头吃菜,酒喝的最多,话说的最少。自从跟巷尾梧桐分手以后,他又喜欢上一个女孩,追了半年,终于在一天晚上进了一个小宾馆,折腾了一小时后他那地方还是软着的。从那时起,他辗转了七八家医院,见了十来个医生,一开始还很羞涩的样子,后来竟然放得很开,他见到最后一个医生的时候,医生刚问:你怎么了?他直接就把裤子脱了下来。久病成良医,这句话真是很有道理,就当他即将要彻底失去信心的时候,他机缘巧合般地竟然自己找到了治愈的方法。他决定还是在廖贤就要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鼓起勇气给告诉大家,于是他拨通了顾轩的手机。
“顾轩,我,我告诉你啊,我有新的女朋友了,已经四个月了。”
“什么?四个月?怀上了?” 听到“几个月”这几个字,顾轩本能地往孩子方面去想。
“那没,是我们认识四个月了。”
“不早点告诉我,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廖贤明天走,我约一下,哥几个今天晚上再聚聚,你把你女朋友带上,我把我老婆孩子都带上。”
“嗯,行,那你通知他们,我就不单独给他们打电话了。”
傍晚六点,顾轩左手握着晓冉的手,右胳膊搂着晓轩,走进了老郭餐馆。已经坐在那里的吴不凡一眼就望见了,他迎了上来,略微弯着腰,抬起右手在脑袋那里做了一个半军礼的姿势,说了句:
“嫂子好!”
“晓冉,这就是吴不凡,你见过,你来我们宿舍那次,看了你的盘不给你钱的那个。” 顾轩介绍着。
“嘿嘿,嫂子,那次的事儿你没在嫉恨我吧?你不应该嫉恨我,要是没我,你俩能有这么好的缘分吗?顾轩,你也得感谢我,找了这么好的一个老婆。”
廖贤也起身走过去,他伸出手,面带微笑很礼貌地跟晓冉握了一下:“就是,这第二次见面就变成嫂子,生完孩子怎么还是这么苗条这么漂亮!”
晓冉礼貌性地微笑着回应了一下。廖贤又从怀里抱过来晓轩,一边说:
“来,叔叔抱抱。你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幸亏遗传了你妈妈,这要是遗传你爸爸,那就可惜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孩子其实随我,性格跟我小时候一摸一样。” 顾轩说。
大家一起围坐在老郭餐馆的一个大圆桌子周围,边聊着边等靳忠。靳忠刚刚打来过电话,说十分钟就能到。十分钟后,靳忠来了,他略带不好意思的表情,介绍到: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刘强。”
靳忠身后的这个刘强,看上去一点也不强,人文邹邹的,长得也白白净净,带个金丝的眼镜,一笑起来,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酒窝。除了晓轩,其余的人当时懵了一下,那几秒钟大家都在尽力抑制脸上可能出现怪异的表情,但大家心里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一个个笑呵呵地互相握手表示了一下。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身边会有同性恋,而且还是挚友、死党。靳忠平时实在是太邋遢,平时衣服皱皱巴巴,衣领闪闪发亮,胡子八百年不剃一次,头发永远油腻腻的,头皮屑大把大把,每次上课都在抓头发。他跟这个叫刘强的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两人把随身带的包放到椅子上,说了声先去洗手。趁着他们去洗手间的时候,大家坐了下来,互相看了看,没有人能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之前知道吗?” 顾轩先打开了话题。
吴不凡瞪大了眼睛,只憋出了一个字:“靠!”
“嘘”,廖贤赶紧说,“小点儿声!”
吴不凡差点又从椅子上蹦起来。
顾轩看情形不对,赶紧说,“别吵吵,先冷静,咱们先吃完饭,回头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说不定人家俩人开玩笑的呢。”
靳忠和刘强洗完手,回来坐到座位上,菜也陆续上来了。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过谁都没去触动他俩的关系以及同性恋的这个话题。大约吃了一小时,他俩有事情先走了,其余人这才开始敞着聊开了。
廖贤问:“他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啊。”
顾轩接过话茬:“我也是今天刚刚才知道。不过我听说大多数gay是在量肛温时觉醒的,他俩应该也是这样吧。”
廖贤说:“小时候我也被插过温度计,我怎么没觉醒?”
吴不凡说:“靠,插了就能觉醒了?那这丫得插出多少对儿?”
廖贤说:“唉,不知道他爸妈知不知道这事儿,当初欢天喜地养个儿子那是希望传宗接代的啊。”
吴不凡说:“要是我知道我儿子将来是GAY,我宁愿他小学就早早把小姑娘肚子搞大了也不希望是这样,要是早知道这个结果,我当初就把他射在墙上。”
其实靳忠是很敏感的一个人,在饭桌上他就感觉到吴不凡和廖贤对他有些那个,他在回到家后给顾轩打电话的时候都有点哽咽,顾轩说别管他们瞎说,咱们还是好朋友,跟以前一样,给他们一点时间,肯定没问题。同性恋这个词对顾轩来说是一个太遥远甚至不大真实的存在。是靳忠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爱情,看到了世界的多元、丰富以及美好。但是他一直没搞明白靳忠这样一个曾经追过好几个女孩的人,怎么还能变成GAY。饭桌上人太多也不好意思问,就在电话里,靳忠告诉了他。
他俩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四个月前,一起去西安出差。当天火车到的很晚,两人开了一个标间。两张单人床的房价没有了,前台服务员就给了他们一个大床房。两人随便聊了些工作的事情就上床睡觉了。半夜的时候,靳忠感到他的呼吸不太通畅,鼻子嘴唇好像没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他醒过来,发觉刘强正在侧着身吻他。“这人是不是在梦游?把我当作他女朋友了?” 靳忠刚想推开刘强,但唇上传来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紧接着一个湿滑的舌头正在唇边试探着,试图伸进他的嘴里,也不知是哪根筋,靳忠竟然很享受,他也跟着配合起来。这一下不打紧,他惊觉地感到他下边就像雨后春笋一样渐渐变化,变长也变大了,他不敢相信,于是伸手一摸,果然是真的。从那以后,两人如心有灵犀,渐渐开始做着不可描述之事,刘强就变成了靳忠治愈他自己那病的药,药吃的多了,就产生了依赖,最后两人竟相爱了,他觉得是真爱,处于热恋中的他觉得这份爱比巷尾梧桐爱得更深。他告诉顾轩,请顾轩转达他对晓冉的感谢,要不是晓冉当年的那个毛片,他哪有机会一步步经历这么些事故,最终体会到这种爱。
顾轩跟晓冉回到家后,他们慢慢地看着晓轩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顾轩带着晓冉到楼下散步。外面下着零星的小雨,刚好驱散了一天的闷热。顾轩和晓冉并没有打伞,他俩手挽着手,一同漫步穿过附近的一个巷子,来到一个两旁垂柳的小河边。河水静静地流着,垂下来的柳枝轻抚着他们的脸,想起家中已经在睡梦中的晓轩,顾轩的胸中一种安详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就像小河中的水草慢慢飘摇,他似乎能感觉到背后的钢筋楼宇中投来的很多羡慕的目光。他品过茅台和五粮液的滋味,此时他更觉得二锅头是最醇的。其他的兄弟有了瓶酒,有了点钱,有了点权,可是顾轩有属于他自己的曾经过往,有属于他自己现在的家。
顾轩拉着晓冉,跑到网吧,晓冉看着他打出了回复马克邮件的一个个字。
“亲爱的马克:
非常抱歉,我又临时改变了决定,我不去见你了,我也不去美国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幸福。”
邮件刚发出不到两分钟,马克的回复就过来了。
“顾轩,
很遗憾,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再见的一天!
再见!”
从网吧回家的路上,顾轩最自己刚刚做出的这个觉得很满意。他每当走上几十米,就亲一下晓冉,亲到最后,晓冉说了句:
“你怎么啦?感觉怪怪的。”
“没什么,这几天心理波折很大,刚才跟你一起走了走,现在好了,不波折了,前方是一马平川。” 顾轩说完,他突然想起个事情,就笑嘻嘻地指着晓冉的胸,“对,就是这个一马平川,哈。”
“去你的,这不都是给你家那位吃不饱的儿子喂奶喂的。等我休息一晚,明天就不是一马平川啦。”
“那是什么?”
“讨厌,一点正事都没有。” 晓冉蹬了她一眼,她又问:“你说靳忠跟刘强也像咱俩这么亲亲吗?”
“那当然。”
“那感觉多怪啊,两个大男人,一个长那样,一个还长那样。”
顾轩这才想起靳忠让他转给晓冉的话,他就跟晓冉一五一十地说了靳忠跟刘强的事,晓冉哭笑不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的事情是好是坏。当然,如果以生命的长度来衡量的话,那一定不是好事,因为十六年之后靳忠孤独地拿着一本刚办下来的白本护照,看似很随意地去了一个不需要签证的国家---喀麦隆。飞机起飞前,他给顾轩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中他只跟顾轩说了两句话,顾轩感觉喘不上气,肩膀发麻,他知道靳忠这一去必定是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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