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三毕业班举行的足球联赛总决赛,距离全场结束还有最后5分钟,场上比分1:0,八班领先。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默默盼望最终胜利的到来。
我和麦德王是场上主力,他司职中后卫,我司职左边后卫。当时,对手正在酝酿最后一波攻势,只要能够成功抵挡这次反扑,我们就将夺取冠军。
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对方中场一个长传冲吊,皮球恰好落在我和麦德王中间。我们都急匆匆奔过去,却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对方前锋趁此机会将球断下,突入禁区,守门员无奈将其扑倒。红牌,点球!面对从天而降的大礼,对方球员欢呼雀跃,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麦德王爬起身,愤怒地冲我吼道:“那是我的位置,你跑过来干嘛?”
我也毫不客气地还击:“你个三瓣嘴,平时没见你速度有多快,这会儿倒跑得跟兔子似的。”
麦德王一下子愣住了。他气得满脸通红,但却什么也没说。我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太过分了——麦德王是一个先天性唇腭裂患者。
这时,场上一片欢呼。对手的点球居然没有罚进,比赛结束,我们夺取了冠军。八班师生一拥而上,幸福地抱在一起。我找到机会来到麦德王身边,讨好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扬手推开我,自顾自离开了球场。
一边是同学们热烈庆祝的场面,一边是麦德王孤单落寞的身影,我觉得自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刚刚不小心把天捅了个窟窿。
直到高中毕业,麦德王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高考结束后,班上的男生相约去麦德王家玩,他的父母做了一桌饭菜款待我们。我一个人溜进麦德王的卧室,好奇地翻看书桌上陈设的物件。他的收藏以钢琴、古筝唱片为主,辅以徐志摩、沈从文、朱自清的文学作品。每样都收拾得一丝不苟,看来一点也不像男孩的房间。
麦德王的妈妈走了进来,笑着说:“我们家王宇性格内向,平时不爱说话,就喜欢听音乐、看散文。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多朋友。”
“不会啊,他性格一点也不内向,反倒有些疯狂,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麦德王——麦德就是英语mad,疯狂的意思。”
“那孩子都是装出来的。我是他妈妈,还能不了解他?都怪我和他爸爸没有给他一副完美的容貌。他骨子里相当自卑,却非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着,她的眼睛湿润了。
想起自己嘲笑麦德王的那些话,我后悔莫及。然而伤害如同覆水,难以收回。即便经历漫长的岁月,回顾起来,依然还会有隐隐的疼痛吧?
后来,我与麦德王升入不同的大学,逐渐失去了联系。对于当年犯下的错误,我一直耿耿于怀,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向他当面道歉。
多年以后,我终于在班级群里找到他的微信。当我迫不及待地提起旧事,准备为自己年少时不懂尊重的行为忏悔时,他却表现得很释然。
“你听过萧煌奇的《你是我的眼》吗?”他问。
“听过。”我如是回答。
“他是我很喜欢的歌手。一个盲人,对于自己看不见世界的事实,没有任何抱怨。那仅仅是上帝在他的眼前拉起了帘,忘记掀开。相对而言,唇裂只能算是小小的缺陷。《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都能把受伤的鳍当作幸运鳍,那么我的这点缺陷又何足挂齿呢?无非是天使在送我来到这个世界前,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吻痕罢了。你没必要愧疚,相反,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该为了一句玩笑而怀恨多年。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应该建立强大的内心。没有人能轻易给我带来伤痛,除非是我自己的灵魂太过软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