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袋子里装的便是那位葬花的姑娘,那位葬花的姑娘便是林凝眉。
我于时昏时醒的状态中持续了三日,直到第四天终于有所好转,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两弯似蹙非蹙的眉毛以及一双似喜非喜的眼眸。
眉毛与眼眸的主人我是不认识的,但我知道她是谁。
更加不幸的是事情的经过我都记得,身处何地我也亦能分辨。之所以说不幸,是因为这个时候你总该忘记一些东西,以便可以问出诸如“你是谁”、“我在哪里”之类的问题。
我无话可问,于是只好说,你好。
林凝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面颊微红,低声回了句,你好。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她说,我去叫大夫。
没过一会,屋子里便热闹起来。
我将那日经过讲了一遍,和尚脸若有所思说,无论是从现场遗落的暗器,子车少侠所中的剧毒,还是黑衣人内着的黄衣来看,应该是唐门的人无疑,但事情实在有些蹊跷。
一位西泠剑社的白发长老说,前些日子唐门众人前来生事,却大败而归,如今企图劫掠小姐以作报复,合理。
和尚脸说,但如此自报家门分明看起来就像是栽赃。
断平安成竹在胸说,是第五层。
众人疑问,何谓第五层?
断平安说,第一层是黑衣人本是唐门之人,只是因为太蠢,所以才会暴露自己;第二层是黑衣人乃属其他势力,欲借机陷害唐门;第三层是黑衣人果真是唐门之人,算计到我们会疑心他人栽赃,借以洗清自己;第四层是黑衣人果真是其他势力,算到我们会考虑到第三层,所以就可以成功挑起西泠与唐门的争斗;而第五层却是唐门已考虑到上述种种逻辑,认为我们绝想不到第四层之上更有第五层在,他们必可逍遥法外。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有我断平安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致觉得此番分析很有道理,称赞断平安不愧为断剑山庄的少庄主,思维缜密颇有乃父风范。
我问,所以第一层和第五层究竟有何区别?
断平安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好比江湖其实也只不过是第五层的人间,那些名门大派的争斗说到底也未必比街口张屠夫与李掌柜之间的扭打高明到哪里去。
……
……
我醒转之后,除了有时觉得些许疲乏之外,便再无其他异样,大夫说是因我体魄强健才康复得如此之快。这大半要归功于小时候陆老头逼我每日上山砍树之功效,寒暑不辍,风雨无阻。当年我在心中不知咒骂了他多少句,如今想想,实在应该收回一半才是正理。
但林凝眉说我余毒未清,依旧每日亲手煲煮汤药补品送到我房中。
我说,其实不必,你看我活蹦乱跳的哪像余毒未清的样子。况且这汤药味道又差药力又强,再喝下去只怕滋补过盛。
林凝眉说,是了,我这人不知药理,手脚又笨,还没有自知之明,上赶着给人家献殷勤,我这便将药倒了去。
话未说完,已是黯然神伤,泫然欲泣。
我于是连忙端起桌上的药品一饮而尽,烫得我呲牙咧嘴。
我又连喝了四五日的汤药,每日里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生龙活虎,夜不能寐。
后来我听和尚脸说林凝眉自打出生之时便先天体弱,除了无法习武练剑之外,更是每日里需喝汤药将养,这一喝便是十八年。
我于是原本心中对她的些许怨念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和林凝眉熟识之后,有一天我幽怨地问她,果真是洗脚水么?
林凝眉颤了一下,几分羞怯几分歉意地说,你都知道了么?
我叹了口气,说,那日我虽然昏迷,但隐约间听到你们的谈话。
她说,哦。
我说,我其实有个问题要问。
她说,你讲。
我说,那日我分明听得是女子汗水与花瓣混制即可,即便是你觉得洗澡水不妥,为何不用洗手水呢?总好过洗脚水。
她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襟,好一会儿,说,我没想那么多。
我叹了口气,深感命途多舛,造化弄人,世道艰难,生活不易。
……
……
时光飞逝,离江南大比的日子只剩下一天。
不论是天龙府众人的到来,还是唐门与西泠剑社的恩怨,所幸都暂时没有演变成更大的麻烦。尽管临安府衙里府尹大人皱着的眉头还未解开,但临安城里的百姓显然不关心这些,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有更为关切的事情,比如四祭灯会。
四祭灯会是南宋国由来已久的传统活动,用以祭祀九天之上掌管春夏秋冬四季的神氏,每季度举办一次。而这一次的夏祭灯会便是在江南大比的前一天。
四祭灯会对于九天诸神可能存在某种极为崇高的意义,但于人间而言,其存在的意义便简单许多。灯会之时,万人空巷,彩灯万盏,很是热闹。
断平安说是要为明天的江南大比好好准备,便只有我、柳如是、还有巧儿同去。
我下午先到了西子楼,柳如是见我,愣了一下说,几日不见,怎么似乎胖了一些?
我苦笑说,大概是吃得太好的缘故。又问,怎么小小姨会放你这西子楼的头牌去逛灯会?我听说别家都在精心筹划着夏祭灯会的专场。
柳如是说,小小姨本也不是这西子楼的管事。
我说,那管事呢?
柳如是说,管事如今不在临安城。
我说,所以现如今西子楼里是你说的算?
柳如是说,可以这么理解。想了想又说,管事回来之后,你不许同她告我的状。
我说,不会。
柳如是说,未必。
我问,何以得见?
柳如是幽怨地说,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逃出我们这位管事的手掌。只怕到时,你早忘了我姓甚名谁,更遑论做出卖友求荣之事了。
我说,天地良心,我可不是断平安那种人。
柳如是说,这种话本姑娘听得多了。
一旁的巧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这肯定是给予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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