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家里穷，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乎人。有人提议宰杀一头牛。我说，为什么要宰牛？他们笑嘻嘻地回答，不宰牛难道宰你啊。我就没话说了。
他们从牛圈里牵出一头最强壮的牛，牛流着眼泪，很顺从，走到案台边就不走了。它拧过头，看了看瞎子黑漆漆的棺材，发出低沉的哞哞声。
宰牛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起先，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刀，就在瞎子的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像模像样的刀，是一把牛刀，刀头尖，刀尾宽，刀口锈迹斑斑。他们把牛刀磨了又磨，反复用手指舔试刀口，以此检验它的锋利程度。牛刀终于磨得锋利了，牛却跑了，牛边跑边弹蹄子，没有人敢靠近它。他们很聪明，也很有耐心，他们知道，牛终归是耗不过人的，所以，当牛慢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奋起直追，牛只好又开始跑，最后累得奄奄一息，倒地不起。
一个人握着牛刀靠近牛，却忽然发现，牛那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再靠近些，牛已经竖起脑袋。他手足无措，不敢下手。
“孬怂，牛都成这样了，还怕它咬你吗？”说话的是我的哥哥金山，他接过那人手里的刀，走上前去。牛果然没有再反抗，金山用刀对准牛脖子上的某个部位，问，“是这里吗？”另一个人喊道，“不是不是，再往下一点，往中心靠一点。”找了半天，还是没能确定合适的下刀位置，金山也失去耐心，狠狠一刀捅进去，又急忙退回来，连刀也没顾得拔。
牛受到疼痛的刺激，蹄子胡乱踢腾着，身子无力地挪动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只见它突然站起来，又开始跑。它向人群冲撞过来。他们灵巧地躲开了，牛谁也没撞到，跑着跑着，蹄子也迈不开，只好静静地站着，鲜血从伤口上流出，嘴里也有吐着血，最后轰的就倒下去了。
“跑哇，你他妈怎么不跑了？”金山对垂死的牛大喊道，又狠狠踢它几脚，从容地拔出牛刀。鲜血喷涌而出，冲出一丈多远。
那晚，守夜的人多了起来，因为知道有牛肉吃，老人小孩都来了，一时间热闹非凡。金山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两个牛蛋理所当然地归他所有。有人调笑他说，“你吃这个也没用。”金山说，“怎么没用？回去问问你老婆就知道了。”
瞎子下葬的前一天，四五个人从村口走进来，一副外来人的打扮。他们的目光迎着来者，等那群人走近了才最终认出来，是瞎子的儿子王小水。王小水回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吐了吐气。王小水见到棺材就嚎哭起来，有个人正想把草垫放到王小水的跟前，王小水已经跪下了。那人说，跪这上面吧，王小水没有理他。王小水一边嚎嚎大哭，一边把脑袋往地上磕，他磕得很卖力，白净的额头上很快就沾满了灰。
所有的人都在观看王小水哭泣。旁边的妇女低声说，到底还是个老实人，会嚎不会数，这人面场上的，要一边哭一边数才行，把啥都憋在心里，谁能知道？他们看了一会儿，大部分人都离开了。管事的用胳膊顶了顶身旁的妇女，妇女似乎明白了意思，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搀扶王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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