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通道里空荡荡的，寂静得可怕。听不到一点声音。
几盏煤油灯悬挂在通道两侧的石墙上，释放出暗黄色的光芒，照亮一间又一间被铁栅栏锁起来的囚室。每一间囚室外面的铁栅栏都已锈迹斑斑，红褐色和青灰色的铁锈在昏暗的光线照射下，显得更加破旧。
这是一座女囚室。关在囚室里的囚犯们要么缩在石墙角落，要么颓唐地望向昏暗的天花板。尽管牢房里不算冷，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还是紧缩身体，用身上破破烂烂的囚衣裹紧脏兮兮的身体。
三个身穿制服的女人从通道尽头的楼梯口走下来。她们的脚步很轻，穿着靴子的双脚踩在石阶上，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通道很狭窄，只能容纳她们三个人并排通过。
走在左边的女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米粥。右边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和她的前臂一般长的卷轴。卷轴上有一道明显的白色球形封印。中间的女人头上戴着一顶帽子，遮盖住她的秀发。她胸前佩戴着一枚金色奖章，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三个女人走到通道中央的一间囚室门前。这间囚室中没有任何光源，一片漆黑。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一个被束缚在直立着的铁架上的人影。这种束缚全身的铁架是用来限制某些重刑犯或者精神有问题的罪犯用的，防止罪犯发疯或者自杀。那个人的四肢都被绑在铁架上，头颅往下垂，一头长发几乎遮住整个上半身。从外面看，无法分辨她是醒着还是睡着。
“长官说，她今天肯定会屈服。我们已经掌握最新的情报，也掌握到她的命门。不怕她不服软。”站在中间的女人缓缓地说。
“希望是这样吧。早服从，早完事。省得我们每天都费这么大力气。”
站在右边的黑发女人从制服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铁栅栏发出沉闷的“嘎嘎”声，缓缓上升。
一束光线从通道外射入囚室内，照亮铁架子上的女人。她的头发无比枯黄而又无比杂乱，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梳理过。她缓缓地抬起头，用憔悴的脸庞对准出现在她面前的三个女人。一层白色花纹从她身后的铁架表面释放出来。她被囚衣包裹住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米淑芝。”
佩戴奖章的中年女人走到被束缚在铁架子上的女犯人面前，伸出手，分开遮挡在她脸前面的头发。女犯人的双瞳中黯淡无光，眼神四处游离，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我们已经调查出来了。你的儿子目前被囚禁在西凉海域中央的鬼蔓岛中。只要你从现在起，听从我们的指挥，交代你所知道的一切，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们一定会把你儿子救出来。而且，保障你儿子的生命安全。同时，只要你能将功赎罪，法院有可能减轻或者赦免你的罪行。之后，政府会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母子俩重新生活。”
女犯人费力地把头往上抬。她太过虚弱，身体稍微挪动一点都很费力。铁架上的白色花纹变亮几分，释放出柔和的灵力波动，包裹住她的身体。这是一种简易的灵力导引装置，平时是用来压制和封锁犯人外放出来的灵力的。但当犯人的身体出现异常状况时，它就可以释放出微弱的灵力，帮助犯人缓解虚弱，或者止痛。
“我们保证，我们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我们以苍灵国政府的名义担保。只要得到你的口供，上级就会立刻采取行动。只要你们母子团聚，你就可以不用再为敌国卖命。如果同意，你就点头。我们会立刻带你去长官那里。”
女犯人费力地点了一下头。
端着托盘的女人走到她左边，拿起托盘上的勺子，一勺一勺地把米粥喂到她嘴里。手持卷轴的女人走到她的另一侧，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有规律地敲击铁架的表面。铁架上的白色花纹渐渐消失，大小不一的镣铐缓缓打开。
“小霖……”
女犯人缓缓张开几乎快要干裂的双唇。两滴泪水从她眼角滚落下来，顺着她消瘦的脸庞滑落。
西凉行省首府。天水城。总督府。
西凉行省总督林永泽坐在会议桌北侧主位，双眼微微眯着，像是在闭目养神。十几名省政府官员分坐在他的两侧。每个人的眼光都落在南侧主位的两名灵将身上。
冰雪灵将白素心和黑暗灵将柳熙莹并排而坐，两人身上同时散发出清冷的气息。白素心身穿白裙，以白纱蒙面；柳熙莹仍身披一袭黑袍，以黑纱蒙面。十几名来自安全部的护卫灵师在她们身后列队。
“那个灵芝终于肯配合我们了，”林永泽放下手中的笔，“这都要感谢两位将军。不把她脑子里的那最后一部分情报掏出来，我们是没办法进行下一步计划的。读心术可以读懂人心，却无法控制人心。”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总督先生，”白素心说，“这本来也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也是在不久前才得到那几份最新情报的。还好，现在开始行动，还不算晚。”
柳熙莹没说话，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咳。”林永泽清清嗓子，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秘书。
秘书抬起手，把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他手边，并打开会议桌上的卷轴。卷轴上画着西凉海域的海区图。整片西凉海域内所有的岛屿全都被用红笔圈出来。无数条不同颜色、不同长度的箭头在地图上纵横交错。
“根据那个真名叫米淑芝的灵芝的口供，还有五兽帮副帮主艾昊的口供，西凉海域中部、西北部和东北部的三群海盗都早已被坚岩国收买，为包括他们在内的坚岩国间谍开通往坚岩国国内传递消息和重要物品的通道。坚岩国海军部队已经开始庇护他们，甚至暗地里为他们提供粮食和物资。他们这些留在我国境内的七兽匪帮余孽，基本都有亲属被坚岩国扣押为人质。其中一部分人质被关押在鬼蔓岛，另外一部分被关押在坚岩国境内的监狱中。是这样吧，周厅长？”林永泽扶正鼻梁上的眼镜。
“是的，总督先生，”安全厅长周平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的口供与苍灵城方面传递来的主犯滕天虎的口供基本吻合。收编那几群海盗的，正是坚岩国的‘暗灵’灵师部队。这几群海盗都接受过‘暗灵’部队的邪术洗脑和强化。事实上，他们已经变成‘暗灵’部队所操控的工具，或者说，是邪术之下的、不完整的试验品。而且，生活在鬼蔓岛周围的许多灵兽也已经被‘暗灵’的人驯化，或者操控。这都是海盗们提供给他们情报的结果。”
“那……照这么说，如果我军贸然行动，人质们岂不是有可能被撕票？”坐在周平邦对面的一位官员说，“而且，鬼蔓岛周围的海域有大量暗流，我军的战船基本无法进入……那片海域还是好几群鲨鱼类灵兽的栖息地……”
“撕票的可能性应该不大，”白素心说，“根据我们探测到的情报，那些人质基本都被‘暗灵’部队用于一项重要的人体试验。那项试验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短时间之内，他们无法找到更合适的试验品。而且，他们的其中一部分试验必须要在鬼蔓岛周围进行。”
“白将军，”一名身穿军服的军官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想，您应该知道，如果我国海军大规模地出动，敌军侦查部队一定会探查到……敌军战船的机动性不亚于我军，随时可能支援这三片区域……敌国灵将及其下属部队也随时可能出现……”
“我知道。这些问题，都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白素心扭过头，向紧闭着双眼的柳熙莹看去。柳熙莹缓缓睁开双眼，黑色的眼眸中微微泛着紫光，如同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几名官员先后被她盯上，不由自主地靠到身后的椅背上，额头上冒出冷汗。一般来说，黑暗属性灵力所释放出的气息，很容易对不擅于操控灵力的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想要救出这些人质，只能靠智取。用蛮力硬干，肯定不行。只有攻占这三片区域，我军才能对敌国海军发动总攻。这些人质，会为我国对‘暗灵’部队邪术的研究提供非常重要的资料。”
“那么，两位将军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或建议吗？”林永泽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素心。
“我们目前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白素心淡淡地笑笑。虽然隔着纱巾，但林永泽还是能感受到她唇边的笑意。
“我们对西凉行省安全厅的办事效率很满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快把计划所需的拼图补齐。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做到不打草惊蛇。一切都可以顺利地照常进行。希望林总督和西凉行省政府能理解。”
万煌城。万煌军港。
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列在高大的码头两侧。一座座深蓝色的炮台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无数道细碎的光芒，黝黑的炮口对准广袤无垠的海面。一队又一队巡逻士兵来回走动，时不时喊出几句响亮的口号。一艘艘小型战船依次从码头起航，驶向前方海域，渐渐地消失在码头上的士兵们的视线中。几艘稍微大一点的战船正停泊在码头各处，几十名士兵正分成好几队，解开并拉动锁住战船的船锚。几乎每一座属于苍灵国海军的码头都是如此，简单而单调——除了那些停泊大型战船的，以及隐藏在暗处的。
唐英杰和他的炽火灵师部队正悬浮在码头中央上方的半空中，迎着海风，修炼阵法。
唐英杰仍然悬浮在战阵正中央，双眼紧闭，双腿盘起，双手在胸前摆出一个很奇怪的造型——左手前劈，右手斜推。邪火之核在他头顶缓慢转动，但却没有发光。十几名和他修为最接近的战斗灵师围在他身体周围，围成内外两个圆圈。其他人分成四组，也围成四个双层圆圈，分别在唐英杰的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闭眼冥想。
五个圆圈战阵中的灵师身上同时释放出火焰般的橙黄色灵力，许多股灵力连接在一起，凝成五个灵力圈。四股火红色的灵力柱从战阵中间的灵力圈伸出来，连接住前、后、左、右四个较为宽阔的灵力圈。每个炽火部队灵师身上的灵圈的颜色都转变成一模一样的橙黄色。
强烈的海风夹杂着丝丝凉意，不停地从正面吹拂炽火部队灵师们的铠甲和罩袍，以及露在外面的脸庞。虽然夏天很快就将来临，但西凉海域的海风从来都夹杂着强烈的、来自苍灵大陆西北极点的强烈寒气，即使天气再热，也会对火属性灵师造成强大的干扰。每一位炽火部队灵师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要么眉头紧锁，要么脸庞不停地抽动。从神态上看，他们很显然已经训练很长时间，而且，一直没有休息。
“唐将军！唐将军！”几名身穿黑色军服的传令兵一路小跑，从码头尽头的军营一直跑到码头中央。
“什么事？线人们到了吗？”唐英杰的声音化为音波传向下方。十几名被音波笼罩住的重甲士兵忍不住摇头，皱起眉头。唐英杰释放出的音波很刺耳，震得他们耳膜生疼。
“不是，将军，”跑在最前方的传令兵说，“是您的门派派来的特使们到了。还有，西凉行省常驻军军部派来的行动部队也到了。押送线人们的部队还在后面，可能还要再等几个小时才能到。”
红光一闪，唐英杰从炽火部队战阵中央消失，落回到码头表面。修为最强的一名五阶灵师立刻移动到中央战阵中心点，接替他的位置。
唐英杰扶正自己脸上的面具，看向传令兵。他浑身上下都释放出灼人的热气，顺着海风向前涌，灼烤得几名传令兵同时眉头紧皱，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将……将军，您的门派派来的特使现在已经抵达军港总部，”站在最前面的传令兵皱着眉头说，“是否让他们现在过来和炽火部队会合？”
“来吧，来吧，”唐英杰大手一挥，“既然来了，就别磨蹭。最好快点，别耽误总部的计划。”
“是！”
传令兵抬手敬礼，转身向码头入口处的两名炮手做手势。两名炮手立刻启动他们操纵的一门小型火炮，向天空连放三炮。
一分钟后，两道橙红色光影从码头后方的一大片掩体后方冒出来，迅速飞到码头中央，在唐英杰面前降落。从相貌上看，这两个男人都很年轻，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两个人的相貌非常相似，体型也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点是，左边的人留着几缕略微有些焦黄的额发，右边的人的额头完全露在外面。两人身上都释放出和唐英杰非常类似的灵力波动。
“哦……原来是你们啊……”
唐英杰眨了眨眼。这两个人他都认识，是星炎派的直系青年弟子，分别叫唐英辉和唐英明。从辈分上算，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堂弟。在灵力修炼和武艺方面，他们俩在星炎派的这一代青年弟子中，也算是天赋比较优秀的，只是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平日里，他和他们见面的时间很少。因此，他对他们的了解不是很多。他只知道，他们比较擅长灵力元素的归纳和调配，以及组织小型灵师战阵和编织灵力封印。
“是的，将军。派我们来支援这次行动，是掌门和三长老的意思。军方已经批准我们跟随炽火部队一同行动。”
留着焦黄额发的唐英辉抬起头。他那几缕额发在海风的吹拂下左右来回飘动，看上去像是一丛杂草。他口中的掌门，自然是唐英杰的父亲唐明伦。而三长老则是他们两个人的爷爷，星炎派中的一位位高权重的长老。
“好的，我知道了，”唐英杰点点头，“待会儿，你们和我们一起坐船出海。等常驻军那边派来的支援部队到了，我们就出发。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将军。”唐英辉很爽快地点头答应。站在他旁边的唐英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眉毛和嘴角。一颗褐色的痣从他嘴边露出来。
几十名船夫开始拖动炽火部队出海所需的战船，和士兵们一起往战船上搬运必要的军需品。
十分钟后，两队身穿铠甲的灵师出现在码头入口处。这两队青年灵师共有二十多人，男女大约各占一半，每人只穿着一层轻便的护身甲，贴内是苍灵军西北军团灵师部队标配的青色军装。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文质彬彬的，外表释放出的气息也都很柔和，更像是学生或者文人。不过，他们走路的速度丝毫不比受过多年训练的重装士兵慢，不一会就列队走到唐英杰和唐英辉、唐英明二人面前。为首的两名军官同时抬手向唐英杰敬礼。
“训练结束！战阵解散！上船！准备出发！”
唐英杰举手还礼，随即抬头向空中的炽火部队众将士传音。炽火部队众将士迅速从冥想中觉醒过来，解散圆圈战阵组成的十字形战阵，在空中自动分成五列，向为他们准备好的五艘战船的甲板上降落。每一列纵队自动在甲板上列队，按照指挥官的命令布防、站位。相比于半年前，炽火部队已经彻底完成自身的磨合，融合为一个完全的整体，消耗的兵力也早已得到补充。现在的炽火部队，比起半年前，只强不弱。他们每个人，都是和唐英杰一样的年轻人，都拥有在同龄人中相对出类拔萃的天赋。那场激烈的海战，让他们真正体验到战争的残酷与血腥，以及，生命的珍贵。
唐英杰眨眨眼，往山丘般大小的大块掩体后方瞄了一眼。他已经感受到专属于灵将之间的共鸣感。他看到，一道无比熟悉的黑影从掩体后方的天空中飞出。紧跟在那道身影后方的，是十几道浅绿色身影，以及被夹在浅绿色身影中间的一黄一白两道身影。他立刻挥手示意青年灵师们上那条刚刚起锚的、稍微大一点的铁甲战船，自己和唐英辉、唐英明一起向飞来的黑影走去。
十几名炮手走上铁甲战船的甲板，开始调整铁甲战船上装配的大口径火炮。每一门火炮都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油亮的光。
黑暗灵将柳熙莹如一团黑雾般降落到唐英杰面前。她抬起手，示意身后的护卫灵师们降落。披着浅绿色罩袍的护卫灵师如老鹰抓小鸡般押着两个线人上前。代号为灵芝的米淑芝目光呆滞，双眼中隐隐含着泪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那些粗鲁大汉拉拽完全无法使用灵力的她的胳膊带来的疼痛一般。曾经的五兽帮副帮主艾昊则紧闭着双眼和柳叶般狭长的嘴唇，不去看周围的一切。唐英杰紧盯着他那张大长脸，用力吸了吸鼻子，闻了一口他体内的邪恶灵力气息，厌恶地摆了摆手，示意护卫灵师赶紧押他上船。
“开船吧，小唐。”柳熙莹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向铁甲战船上走。
唐英辉和唐英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柳熙莹释放出的黑暗属性气息瞬间涌入他们全身上下各处灵脉，阴冷的黑暗属性灵力冻得他们浑身发颤。站在码头两侧的十几名重甲士兵也是一样。
“好。”唐英杰用力点头，跟在柳熙莹身后，走上铁甲船。他跨上甲板，突然回头看正被护卫灵师押上船的两名线人。他看到，米淑芝那张憔悴的脸上突然又有了两分光泽。她的眼眸中也恢复了几分神采，呆滞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突然想起，在他小时候因为调皮捣蛋被父亲或长老们教训以后，他的母亲也总会用这样的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并用手掌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和脸庞……
“靠！我在想什么呢？”
他用力扭过头，咬紧牙，挥手示意护卫灵师们加快速度。
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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