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王大全虽然没有这么诗意,但是他的心情却是无法言喻的喜悦。给家里打电话时,玉秋正在和爹娘一起把从地里收回来的老玉米脱粒。听到王大全找到一个月能挣3500块钱工资的工作时,三个人都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
王大全去超市买了五斤最大个儿的苹果,又买了两盒熟肉还有两瓶白酒,就像过年回岳母家那样美滋滋的,一路笑着拎着东西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以最快的速度把找到工作的好消息当面告诉孙铭稷,“不能打电话说,不庄重,我要当面、亲口告诉孙铭稷,因为他的帮助我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我要郑重的感谢他。”
来到320门前,敲了半天门,孙铭稷并没有在家,王大全不知道他是昨晚没有回来,还是今天一早又出门了。但这不影响他快乐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原来那股子霉味,现在闻起来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他甚至觉得这间不大的,点着昏黄白炽灯的小屋,也变得温馨了起来,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王大全每隔一小时都要上楼悄悄的趴在孙铭稷的房门上,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遇到了两三个住在楼上的大爷大妈,他们都警觉的打量着王大全,如果不是因为孙铭稷这里经常来一些在他们眼里看起来不那么正经的男男女女,他们可能早就报警了。
后来王大全索性把买的东西提了上来,往302门口一放,自己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楼梯上。就在这里等。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孙铭稷才回来。
“唉?你坐这儿干嘛呢?”孙铭稷看到正在冲盹儿的王大全诧异的说。
“哦,你回来了啊?”王大全赶忙提起买个孙铭稷的东西,“这个,送给你的。”
孙铭稷看了看王大全手里的东西,苦笑了一下对王大全说:“进屋吧。”
屋子里,年龄相仿的两个年轻人有点尴尬。王大全手里提着东西,孙铭稷看着提着东西的王大全。
还是王大全先打破了尴尬,“这个,谢谢你!”王大全把东西向孙铭稷递过去,“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除了我家里人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行,我收下了。”孙铭稷倒也干脆,接过王大全递过来的三个袋子,东西还挺沉,当他看到两瓶白酒时,冲王大全笑了一下。
“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孙铭稷一边让王大全坐,一边问他。
“嗯,没吃,”王大全尴尬的挠挠头,“弄完工作的事,我就赶紧回来了,想快点对你说声谢谢。”
“哦,”孙铭稷看着尬笑的王大全说:“我也没吃呢,这样,咱晚上就在家吃点。你等我会,我一会就回来。”
还没等王大全说话,孙铭稷已经把王大全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转身离开了。
王大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睛不自觉的转向了那个放着孙铭稷和他爸爸照片的桌子。可是他看到,桌子上原来摆放相框的位置,现在空空的。
王大全从小虽然受到很多人的白眼和鄙夷,但是他的爹妈却是非常爱他的,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亲戚一屁股债。
他记得在他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半夜他突然发起高烧,爹妈背着他跑到村卫生所,可是村里的医生看了王大全的症状不敢给开药,让他们去镇上的卫生院。趴在爹妈的后背上,王大全明白一阵糊涂一阵,他隐隐约约的看到爹妈头上泛着微弱的白光,他那时觉得爹妈是神仙。他知道,有爹妈在,什么都不用怕。大全爹妈轮流背着他跑了二十多里山路才把已经烧迷糊了的王大全送到了镇医院的病床上。
愣了一会神,孙铭稷回来了,手里提了好几个袋子,冲着王大全说:“大全,来帮我一下。咱今晚吃涮羊肉。”说着钻进了厨房。
火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开着,从锅里升腾出来的热气在孙铭稷和王大全中间形成了一股白色帷幕。这反而让孙铭稷和王大全都放松了下来,喝了一点白酒后,两个人感觉距离更近了一些。
“我今天见到董事长了。”王大全对正在大口吃着羊肉的孙铭稷说。
“唔,快吃,锅里这肉煮老了不好吃了。”孙铭稷并没有搭茬。
“我感觉董事长提到你的时候很开心。”王大全夹了一小片羊肉放到自己的碗里。
“嗯,”孙铭稷又从锅里夹了一大块羊肉,放到自己的调料碗里,冷冷的说:“他开不开心的和我没关系。”
王大全被孙铭稷这句话说的一愣,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放到嘴里嚼起来,真好吃,王大全还是第一次吃涮羊肉。
“来,咱喝一杯。”孙铭稷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头把一杯接近二两的白酒一口咽了下去,辣的他呲牙咧嘴。
王大全看到孙铭稷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慢点喝,别喝醉了。”
“醉了好,醉了心里就不难受了。”孙铭稷赶忙吃了一口菜。
“醉了,心里就不难受了。这句话我爹也曾经说过。”王大全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感觉哪里怪怪的,看了一眼孙铭稷,孙铭稷正咧着嘴冲他笑。王大全突然反应过来了。两个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你为什么好几年不给董事长打电话?”王大全问孙铭稷,“我看他,挺盼着你给他打电话的。”
“我早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孙铭稷一边捞着锅里的菜,一边轻描淡写的说。
断绝父子关系这个词,王大全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父子这么亲密的亲人还能断绝关系。
“从他和我妈离婚的那天起,我就决定不再认他是我爸。”孙铭稷打开了话匣子,“我初三那年他就和我妈离婚了。”
“为什么要离婚?”王大全不明白的问。
孙铭稷抬眼看了一眼王大全,接着说:“他在外面找了个小三儿。这他妈男人要是有了钱,就是容易变坏。”
王大全听孙铭稷骂了一句脏话有点吃惊,因为在他的眼里,孙铭稷有着一股不一样的斯文气质。
孙铭稷没有看到王大全略显尴尬的神色,自己又喝了一小口酒,接着说道:“他和我妈开始的时候经营一家小餐馆,因为我妈特别能干,手艺又好,所以生意红火。后来有了钱,他们越来越忙,有时候我三四天见不着他们的面。”
“那你住哪?”王大全也举起酒杯,那意思要和孙铭稷碰一下杯。
孙铭稷举了举杯子,示意了一下,又是一仰头把半杯酒一饮而尽。
“那时候我奶奶还活着,我就跟我奶奶一起住着。那时候他们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还有钱吗?给你点钱。’其实我他妈根本不稀罕他们的钱,我就是想让他们多陪陪我。”孙铭稷眼睛里流出了几滴眼泪,怕王大全看到,他赶紧用手抹了一把。
王大全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向孙铭稷递过去。孙铭稷也就不再掩饰,一把接了过去。
“说这些,你都不懂。”孙铭稷一边摘下眼镜擦着眼泪,一边说。
“我是不太懂,因为从小我就和我爹妈住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这句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挺羡慕你,虽然你们家挺穷,但是你挺幸运,能一直和爹妈呆在一起。”孙铭稷笑着对王大全说,“我就不行了,一年到头我也见不到他俩几次。后来他们的生意做的很大,两个人开始各自忙各自的。他背着我妈在外面找了个年轻的女人,被我妈发现后,我妈找他闹。他当着我的面把我妈打了一顿。那时候我小,也就上小学五六年级吧。我冲上去踢我爸,用牙咬他,他一把把我推开,我一头就磕在了桌子角上,你看这儿。”
说着,孙铭稷撩起了自己的右边的头发,在右边额角上,有一道三厘米左右的疤瘌。
“因为这个疤瘌,我没少被同学嘲笑,他们都说我是小流氓,说我这是打架打的。”孙铭稷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把酒瓶递给了王大全。
王大全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同学嘲笑的情景,他能深深的体会到孙铭稷受到的伤害有多重。
“那种感觉我知道。”王大全说:“不过,没事,挺挺就过去了。”王大全咧着嘴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对,挺挺就过去了。干杯!”孙铭稷举起酒杯和王大全碰了一下,又是一饮而尽。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王大全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我一个农村来的,又不认识你,你没有理由帮我啊,难道只是同情我吗?”
“不是,你吃肉。”孙铭稷替王大全夹了一堆肉在他的碗里。
“上初中以后,我妈她俩根本没空管我,我奶奶身体也不好了,更管不了我了。我手上又有大把的零花钱,我就去游戏厅玩。”孙铭稷看了一眼王大全,“就是打电子游戏的地方,在那里我认识了我们学校的一帮调皮孩子。”
王大全对“调皮孩子”这几个字可是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知道孙铭稷嘴里的“调皮孩子”是什么意思,就是像羞辱他的那些坏孩子一样。
“我们班上有个同学,胖胖的,腿也有点问题。”孙铭稷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你别往心里去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嘛?”
孙铭稷推了一下眼睛,接着说:“我那时候不懂事儿,就带着我们班那帮调皮孩子一起欺负他。有一次我让另一个同学从家里带了一根锯条到学校,趁他不注意我把他的拐给偷偷锯了个缝,只剩一点点木头连着。”
王大全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想不到,想不到,你那么坏!”
孙铭稷也不好意思的说:“唉唉,那是以前。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到了,放学的时候他的拐断了,他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摔得挺厉害……我被学校开除了。”
孙铭稷没有接着往后说,只是闷闷的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了,你对我好,这叫什么来着?”王大全抬头使劲想着词儿。
“赎罪。”孙铭稷接茬儿说。
两个人又碰了一下酒杯,王大全说:“那我就替你这同学领了你的歉意。”
“那你能不能以后多给董事长打打电话?”王大全看着已经喝的脸色通红的孙铭稷说,“因为我觉得,当爹的一定都是为儿子好,你爹当年顾不上家里,那么拼命的挣钱,也一定是想让你有更好的日子过。”
孙铭稷没有理王大全,扭头看了看窗外,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滴飘落在窗户上被外面的路灯一照,在玻璃上形成了一个个发光的小点,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你妈妈呢?”王大全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突然问了一句。
“死了,”孙铭稷没有回头,继续眯着眼看着窗玻璃上的星星,“和你的董事长离婚后的第二年,查出来癌症,没有半年就死了。”
孙铭稷回过头,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那种空洞让王大全看上去甚至感觉有点恐惧。
“对不起,铭稷,”王大全不知所措,他不敢看孙铭稷的眼睛。
“别叫我铭稷,听着别扭。”孙铭稷反而笑了起来,“叫我小铭吧,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哦,咱不喝了吧。”王大全知道自己不小心碰触到了孙铭稷内心最软弱也最不能碰触的伤口,他怕孙铭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事儿,你放心,我酒量大着呢。”孙铭稷笑着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痛苦,“我已经不伤心了,都过去了。伤心也没有用。”
王大全知道,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是在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唉,你看看,我妈长得漂亮吗?”孙铭稷一边说,一边从左边衣服靠近胸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美,标准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镜框眼镜,五黑过肩的长发被烫成自然的大波浪,眼睛里透露着和蔼温柔的目光。
后来王大全才知道,孙铭稷的每件贴身的衣服靠近心脏的内侧,都有一个口袋,是他自己缝上去的,就是为了装着妈妈这张照片。
那一晚,他们聊到很晚,喝光了王大全带去的两瓶白酒。最后他们两个人就那样仰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那天夜里,王大全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孙铭稷的妈妈站在远远的地方对他说:“我已经原谅小稷他爸爸了。请你替我说服小稷,让他和他爸爸去一起生活吧。毕竟在世界上,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第二天醒来,王大全对孙铭稷说了昨晚做的梦,孙铭稷听了后,目光里的倔强似乎少了一些……
王大全省城谋生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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