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以弗所门口时,早上八点,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地接凯丽把时间记错了,于是车又发动,去前面的圣母玛丽亚像。向山上开了两三公里,路右侧圣母像背山而立,山是石山,没有一棵树,从石头缝里长出一丛丛灌木。金色的塑像是十来年前建的,衣袂是黄金的颜色,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右侧不远处黑绿色陡坡草地上卧着一群影子,米白色,不辨头尾,正卧在石山的影子里。
圣母旧居还在前面,尚有十五分钟车程,失去爱子的母亲乘船来到这里,走过码头、剧场、奴隶市场、图书馆、医院和赫拉克利斯门,从齐整的罗马大道穿过,从繁乱的市场穿过,从灌木丛生的山径经过,从大理石铺就的大街一直走到羊群踩出的泥径尽头,来到面对爱琴海的山上,走到一座简陋石屋。
天光更亮,山谷里晨雾散去,谷底的榄林一动不动。山更清晰,一丛丛灌木之中,羊群正在慢慢苏醒,同牧羊人帕里斯在山里放牧时一样,同精灵的女儿谢娜芮在山里思念时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离圣地这么近。相比奢糜的大教堂,奉献至爱的母亲独自生活的三十平石室,更让人肃然起敬。
羊群慢慢动起来,意识到基督的存在是很晚的事,幼时在绵竹,从奶奶家去姑爷家,总要穿过名叫天主巷的窄巷,窄巷两侧是泥的、砖的墙,窄巷中间有座灰色石门,巨大的黑色门扇从未见打开,幽暗深沉。
一只大犬走到羊群下方,羊群慢慢向上移动。长大些后发现,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以天主堂命名的地名。现在成都乡间的教堂里,老年男信徒坐在门前晒花白的头发、女信徒在祭坛前抑扬地念圣经,内墙壁绘着乡里风格的圣家庭故事,周日的礼拜结束后没有无酵饼和红酒,便装的神父拿着募捐箱走下来,老妇们便把一元两元从窄口塞进去。
初读时,只把圣经当作油画故事的背景,要相信基督复活还是很困难的。后来知道在云南,皇恩莫及的大山深处,瑞典传教士辗转印度缅甸而来,在接近原始的景颇村落,种植古老的葡萄品种,在茅屋里治病、上课、传教,和泥孩子一起唱赞美诗。
这是《无问西东》里把不同时代人物串联起来的草蛇灰线,也是电影里沈光耀驾机飞过的故事来源,一群泥孩子驼着幼小的陈鹏追逐空中的小降落伞。在没有医药的大山深处,有近一半传教士的妻子死于分娩,他们的孩子送回瑞典接受教育,大多传教士再也没能登上海船。
美国传教士来到的是中国北方,美国教会把被害传教士的赔偿、教区募集的钱、加在美国分得的庚子赔款里全部用到这片远东土地,送幼童远洋留学,建立起学校、医院、孤儿院,甚至在南京陷落时建立起国际避难所。如果有机会去上海的在华传教士墓园,会在一些整个家庭殉难的名字后面,见证非常短暂的生命,他们是传教士的孩子。
天光完全亮了,羊群在向石山上移动,梧桐树上挂着的或红或白的布条轻轻飘动,云依然低垂,基督生活的那个时代,这里的气候更加温暖,现在的爱琴海,海岸线退到了六公里外。
其他人上车了。
我向上方望去,道路绕过石山消失在晨岚里,圣母的石屋在更高的山上,那是她渡过最后时光的地方。
我向前望去,农田和榄林笼罩在薄雾里,晴天从山上可以望见爱琴海,母亲就从山上向爱琴海望去,两千年间有无数人从山上向爱琴海望去,沿着爱琴海一直向南,海的另一边,是各各他山。
玛丽亚旧居,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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